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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檗向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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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浮生若梦

  这黑暗的世界令她窒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春天的阳光缀满绿叶间隙,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悸动气息。于是,她拼命挣扎,想整脱这黑暗的束缚。但是,这黑夜交织的幕布却非常顽固,难以有丝毫缝隙。正当她有些绝望的时候,听到一个好听的童音念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声音竟然将那黑色幕布扯开了一道口子,光徐徐蔓延过来,她倒是有些不习惯了。用手遮住,透过手的缝隙,她看到了一朵嬉笑的小花儿。悠悠鼓着小嘴朝她吹起气。
  “黄阿姨,我在电视里看到有个叔叔就是这样给一个阿姨渡气的,过了一会儿,那个阿姨就醒过来了。我让我爸爸给黄阿姨你渡气,但是爸爸不肯,就告诉我,让我念阿姨教给我的词,说我一念阿姨就会醒了。爸爸说得好准,阿姨,你真的醒了。”
  “悠悠?这是怎么回事?”黄欣悦看到顾明晨家的保姆张阿姨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黄小姐,这是先生让我给你熬的燕窝汤,说你最近气虚,需要补一补。”张阿姨把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将窗帘轻轻打开,外边温暖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心中很久以来集聚的郁闷之气渐渐散开。
  “黄阿姨,你看,我画的。”黄欣悦还没来的及适应这里的一切,正想问询,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张用彩铅画的一棵大树。这棵树生长在庭院外边的野地里,四处除了青青的小草之外,只是一棵孤独的树,再无其它。
  她有些不解,一个拥有幸福童年的孩子明明拥有四处开满鲜花的庭院,为什么只画这样一棵孤独的大树呢?
  “黄阿姨,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悠悠歪着小脑袋笑着问。
  “什么?”
  “这是黄檗。”
  看着悠悠郑重其事的样子,黄欣悦感到开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是黄檗?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这是爸爸给我在网上找的图片,我照着它的样子画的。”
  “但是,悠悠为什么会画这样一棵树呢?”
  悠悠腼腆地说:“阿姨,是我画的不好吗?”
  “当然不是,悠悠画得非常好,这棵大树挺拔直立,很有气势。”
  悠悠点了点头:“因为我爸爸喜欢。自从上次阿姨给我用这种树皮染了裙子,我爸爸就常常看这种植物,所以我想给爸爸画一幅这样的画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爸爸要过生日了?”黄欣悦问。
  张阿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说:“顾先生天天忙,什么时候都想不起自己过生日,这次倒是悠悠有心了,想着自己的爸爸,有个女儿真是贴心呀!”
  黄欣悦莫名觉得心头一软,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无数的辛酸,这句话是真的。一个男人为了事业到处打拼,还要独自照顾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想来也是艰辛不易的。
  于是,她摸了摸悠悠的头:“这黄檗树看着不起眼,却是非常有用的东西,除了可以染悠悠的裙子,可以内服、外用,还可以治疗很多病呢!是货真价值的宝贝。”
  “爸爸说,每个人都是一颗大树,只要向着春光生长,都可以顶天立地。”悠悠说这话的时候,是很严肃的表情。
  黄欣悦忍俊不禁,想着这句话中的“顶天立地”,知道一定是顾明晨用来敷衍女儿,但是仔细想来,却很有意境。一个人诚心向道,专注做自己喜欢的事,总有一天,则可到达通天的境地。
  她经手的那些被装裱后的画,也有天杆、地杆、天头、地头这种天地相对的宇宙观,和姨父所说的一生只谋一静,一生与纸为舞的境界是相同的。这种境界绝对不是钓名沽誉的人所成承载的容量。能被称的上大师的人,必定具备在岁月光阴中慢慢磨砺出来的超人智慧,达通天之境,便是所谓的实至名归。顾明晨能说出这种话来,足够证明他也不是平庸之辈。
  她意识到自己开始对顾明晨放下戒备了,顿觉有些慌乱,连忙起身下床,说:“我的外衣呢?打扰太多了,我该离开了。”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腿被扯住了,悠悠苦着脸对她说:“爸爸已经答应让黄阿姨来做我的画画老师了。爸爸还说,这次黄阿姨来我家,就要在我家住上一段日子了。”
  “什么?这可不行。”黄欣悦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执拗要往外走。
  张阿姨急切地说:“燕窝还没喝呢,不要浪费了主人的一番心意呀!”
  黄欣悦想了想,于是端起碗来,很快就将那燕窝喝完,然后对张阿姨说:“谢谢您的细心照顾,实在是打扰了。”
  张阿姨笑着说:“哪里是我?昨天先生请了私人医生来看,说是您太疲惫了,血糖低下来才晕倒的,多休息几天,喝些营养品就可以恢复了。我要照顾悠悠,所以昨天晚上是先生一夜没睡,守在这里的,今天一大早先生就去公司了。”
  这话听得黄欣悦有些心惊肉跳,她不敢相信是顾明晨守了自己一夜,顿时觉得矮了半截下来,于是,她很小声地说:“帮我谢谢顾总,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对不起了,我先走了。”
  她起身,觉得腿还有些绵软无力,还是坚持向前走。悠悠抱着她的腿不肯放:“阿姨,我不让你走。我爸爸说,你还有很多裱画的工作要做,做完了才能走。”
  “啊?”黄欣悦听得莫名其妙,更加猜不透顾明晨的心思了。
  只听张阿姨说:“顾先生说,等您醒了,让我告诉您。你可以辞职,但是前提是有些特殊的工作要完成,这幅明朝牡丹诗画是顾先生的父亲留下的珍贵文物,由于保管不当,被虫子驻了,有的还发霉了,也有部分都烂掉了。顾先生说这画本来准备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拍卖,这些画拍卖的钱会全部用来资助孤寡老人和贫困学生,如果得不到完整修复,就失去拍卖资格了,太可惜了。”
  听到有毁损的画需要修复,黄欣悦忽然觉得有了气力,她几步走到桌子前方,打开了那字画卷轴。果然,那画果然是明朝大家的作品,看着那些破洞和黑色的霉菌,她顿时觉得心疼起来。
  “顾先生说,因为这古画价值连城,不能有失,您必须留在这里进行修复,您需要的工具和原材料会有人按照您的要求送过来。他还说本来也有别的修复师可以考虑,但是自己公司有现成的,干嘛要请别人呢?所以,想请你帮忙完成修复。这些画是顾家私人收藏,他会支付酬劳给您。还有,您每天只要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教悠悠画画就可以了。”
  “我……”这些话似乎隐藏着什么黄欣悦不太懂的东西,但是她还是说,“这……我可以每天完成工作回到住所去,第二天再回来就是了。”
  “对了,顾先生还说,你原来租住的房子还有几天就到期了,听说您的房东还要涨价,您马上要面临失业,您还是节省些比较好,您可以去收拾东西搬到这里来,反正这里有很多空房间,您随意挑一间就是了。”
  “顾先生还说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算计到的?他就肯定,我一定会成就他的阴谋吗?”
  她说完,转身就走。但是,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笑着说:“既然顾先生花了这么多心思挽留我,如果我不答应,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吗?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看的花园,还有我最喜欢的修复工作,好吧,成交了。”
  悠悠听到这里,高兴地跳了起来,搂着黄欣悦说:“太好了,我可以和阿姨学画画了。”
  黄欣悦低头耐心地说:“阿姨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要回去一趟,等办完了事再回来,好吗?”
  悠悠点头:“好,阿姨一定要来呀,不许骗悠悠。”
  黄欣悦只好啼笑皆非地点头:“好的,我一定来。”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但是没有人可以体会出她这种复杂的心情,明明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但是内心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明天是什么样子?她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不知不觉多了些应对的理智与从容。那张传票上写着一周后开庭,她决定要坦然面对。虽然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总有办法应对。想到这里,她叮嘱悠悠要好好听张阿姨的话,一个人独步离开顾家。
  顾明晨的车就停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他看着黄欣悦离开步子还有些漂浮,心里又揪紧了些,后悔让她就这样走了。他抑制住自己想要追她回来的冲动,给张阿姨拨通了电话,问道:“谈的怎么样?”
  “您放心,按照你交代的和黄小姐说了,她同意了,这才回去收拾行李。”
  顾明晨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苦思整个晚上才想到了将她留下来的办法,那就是让她在自己最喜欢的事。于是,他没到天亮,就让池宇航把那张烂画拿过来。那张画不是顾家的,是池宇航家传的,池宇航说了很多次,让他帮助找个像样的裱画师父给修正一下,但是顾明晨一直没当回事。这次他主动让池宇航送过来,池宇航求之不得,生怕他会反悔,所以也就早早开着车给送过来了。
  虽然如此,还是觉得心里没有底,不知道到底可不可以成功留下她呢?于是他又反复教了悠悠很多方法,不知道这个古怪灵精的小丫头会不会按部就班地执行他的精密谋划?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
  昨天他遇到黄欣悦,实在是一场意外。本来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厚着脸皮再去一次任文良家,想探听一下黄欣悦的情况。但是没想到,刚到胡同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任家竟然出了这样不幸的事,黄欣悦也因为这个事遭受了池鱼之灾。他看着她倒下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崩塌了,那一刻,他才体会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已经多么重要,他不会再退让了。
  他想,他是越来越了解她了。那个从小就寄居长大的家,对她来说,是打断骨头还会连着筋的情感,她的心事未了,就一定不会收心。还有,她手里握着的那张传票,此刻,就在顾明晨手里。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有他在,就一定会和她一直在一起的。
  今天,对任家来说,是个哀恸的日子。任文良安慰好自己的妻子,让女儿照顾好母亲,便独自一个人,请了几个老街坊邻居帮忙在郊区买了一块墓地,将任鹏的骨灰安放了进去。他不让妻子去的原因,就是怕她再抑制不住伤悲,身体支撑不住。
  任鹏的事情除了几个他特别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等他再次拜谢完那些前来帮忙的朋友之后,便独自一个人留在墓地,呆呆地看着儿子的照片。照片上的任鹏是青春飞扬的,那是一种没有变质、充满了生命之光的笑容,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个样子了。
  这是在他十八岁生日时拍的,那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儿子可以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学个美术专业,然后回来和自己一起裱画。但是妻子刘淑惠却不高兴,说别人家的孩子都风风光光地进了写字楼,为啥我家任鹏就要躲在黑咕隆咚的胡同里呆一辈子,她才不希望儿子和他父亲一样没出息呢!
  他想到这里,苦笑起来,他确实放弃了很多飞黄腾达的机会,前几年还有个同学邀请他去韩国和他一起经营艺术画廊。但是,他不想离开北京,这里虽然不是他出生的故土,但是半辈子了,他的呼吸,他的血液,他每一天清晨起来看到的太阳,每一天晚上看到的星辰都是他熟悉的,他已经深深扎根在这里。这个胡同里留存着他的轨迹,他难以断舍离。想着想着,他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就抓了几颗救心丸塞到了嘴里,慢慢吞含了下去。
  这个家,没有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的期望有多高,但是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以他的阅历,在看到那个叫冯路的女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有自己独特缜密思维的女性,绝不是任鹏可以驾驭得了的,所以这一切必定是有隐情的。他曾经背着任鹏找过那个冯路。
  一个月前,他打听到任鹏出门办差去了,便按照地址找到了冯路的办公室。冯路的办公室很有格调,那孔雀蓝色的大褶皱窗帘都是巴洛克风格的,书柜、办公桌、和沙发也是华丽的欧罗巴式。冯路穿着的衣服也是精干的乳白色职业套装。
  第二次见面,他就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他并没有直接揭露她,只说:“姑娘,你有大好的人生,何必放在一个少不经事的任鹏身上呢?”
  冯路垂下眼皮,思考片刻,点头:“刚才秘书来通报,说是有个大师风范的老人要见,我猜到来的一定是您。”
  任文良答道:“谬赞了,我就是个裱画匠。在烟火中走了大半辈子了,哪里有资格称什么大师?”
  “不是的,我知道,大师都在民间,您这样可以专注做一件事的人,必定有超越常人的洞悉力,我知道瞒不过您,但是我确实遇到了难处,遇到了小人,我没有办法,只好请任鹏帮我一下。”
  “但是,你这样对任鹏太不公平了,不是吗?他现在听不进我们这做父母的话,只是唯你是从,难道你不觉得亏心吗?”
  冯路的脸色红了片刻,渐渐恢复了正常:“任鹏也是成年人了,他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即便是他的父母,也该尊重他,成就他……但是,您呢?任鹏很聪明,是你们从小就对他要过于严厉,他喜欢溜冰,您非要让他练习毛笔字。他喜欢弹吉他,您却摔断了他的吉他,逼着他学画画。您有没有想过,每个人的人生不可复制,您是您,他是他,您不能总是以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去要求他和您拥有同样的人生,毕竟处于一个不同的时代。即便他愿意做您要求的那些事,但是新的时代下,有更多的元素是和过去不同的,他就是做和您同样的事情,但是效果也可能完全不同。您有考虑过这些吗?”
  任文良听完这些话,心头大震,那种虫蚁咬噬的疼痛感有开始一点点蔓延起来,他问:“这是任鹏告诉你的?”
  冯路点头:“他每次喝醉了就和我说这些。其实他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出人投地,给人家光宗耀祖,但是无奈命运不济。他只有在我这里,才会得到那种家里没有的温暖和安慰,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我的原因之一吧?”
  任文良凝神不语。这一刻,他忽然就发现自己是真的忽略了他的要求,他的体育成绩非常好,花样溜冰曾经得到市级大赛冠军。他的吉他弹得幽怨缠绵,常常在后海的酒吧里得到很多掌声与赞誉。但在一个父亲的心中,那永远不是正途。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虽然我不敢和您承诺什么,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任鹏,减少对他的伤害,请给我些时间,我会慢慢和任鹏解释清楚,我并不是真心想欺骗他。到时候,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任文良的脑海里一直想着冯路说的这些话,他谢绝了冯路的相送,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写字楼。外面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车辆穿梭不息,对着大街到处是光怪陆离的招牌,城市的格局在这些商业元素自然的融入中高端了起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窝在胡同里太久了,眼界受到了限制,越来越狭隘了。外边,风景无限。
  他的身上被剜去了一块血肉,那是切肤之痛,难以忍受。
  此刻,面对墓碑上儿子这坦荡的、一成不变的微笑,他又泪眼模糊起来。
  “姨父。”
  听到这个声音,他知道谁来了,就偷偷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镇定了一下心神,转过身就看到黄欣悦身穿一身黑色的套装,凄凄哀哀地走了过来,于是说了一句:“你来了?欣悦,不是让你暂时先休息两天吗?”
  黄欣悦点头:“我是想来看看任鹏,我带了他最爱吃的桑葚。”她把一只藤编的小竹篮放到了墓碑前,里边装满了又大又新鲜的紫桑葚。小时候,任鹏最爱吃这个,总是和两个姐姐抢,他还最喜欢把吃剩下的桑葚梗都塞到姐姐们的枕套里。一次,晚上黄欣悦刚刚躺下就觉得不对劲,起身一看,枕头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桑葚汁,那梗上残留的紫色汁液是很难清洗掉的,这让她费了很大气力还是没有完全洗净,最后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此刻,她看的出姨父很伤心,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希望任鹏可以活过来,他想吃多少桑葚都可以,她也不在乎他做坏事了。
  但是,一切都不会从头再来。
  任文良看到黄欣悦的情绪也无法舒缓过来,只好说:“孩子,你受委屈了,你姨的心情不太好,你得体谅她。”
  “我知道,我姨是性情中人,她说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不会怪她的。”黄欣悦抬起头,看着姨父深色很憔悴,心中很不忍,小心翼翼地说:“您的心脏也不太好,也要注意身体。”
  任文良长长一叹,知妻莫若夫。几十年的夫妻了,他了解刘淑惠的脾气,这骤然失去爱子,心中那口怨气怎么能轻易散去?唯独让这个丫头承受了。他没有怪前日妻子对自己的指摘,那都曾经是自己的过去了,时光荏苒,那些海市蜃楼的想法,也都烟消云散了。颜雪珊,那个藏在他心头的女人,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要忘却她,但是,这个丫头的存在,却让这一切都成为妄想。他抑制不住那份情感,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他无奈,只好说:“我没事,只是你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辞职,那个顾总对你挺关照的。”
  黄欣悦听到连姨父现在也替顾明晨说话,不由心中怅然。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姨父的发丝间竟然多了很多白色,似乎又苍老了很多。唯独不变的是他那双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和表姨不同,失去的痛楚并没有在他脸上显示出来,但是她知道,他是在乎的。越是不露声色,就越是在意。
  她知道姨父其实是很疼任鹏的,就是因为任鹏自小好动,上课总是坐不住,所以他曾经放下面子,去求校长给任鹏换一位严厉的班主任,也曾经为了任鹏的工作去求过自己已经成为物业公司总经理的学生,并且还免费为那个物业公司总经理的母亲免费裱了几幅福寿字画。他曾经为了教会任鹏做人,特意让他去工地磨炼,但是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他遭遇飞来横祸。
  她不敢回家去见表姨,却偷偷听表妹任婷的同学李鸿说,警察已经调查到,任鹏认识的那个熟龄女人冯路其实别有居心,为了和自己的丈夫离婚,与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就借着任鹏的名义偷偷转移、隐瞒婚内财产。任鹏不过是个被利用的人,可怜他还执拗地与家里对抗,以为找到了真爱。冯路虽然承认自己欺骗了任鹏,却没有承认谋害人任鹏。她家门口的摄像头,也确实证明了任鹏当天晚上凌晨一点十分离开了冯路的家。但是,杀害任鹏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样的结局,对死者家人来说,莫过于是一种耻辱,每一对父母必定是悲恸之极的。任文良现在的宁静,其实才让黄欣悦觉得担忧。
  她很害怕再失去这个在世间唯一疼爱自己的长辈,所以她扶起任文良说:“时间不早了,您也累了好几天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任文良点头,迟缓地转身,朝外走去。
  两个人从公墓回来,坐在出租车上没再交谈。一直到到了胡同口,下车后,姨父朝家门走去,黄欣悦的脚步放慢了起来。
  姨父的身形高大,由于常年低着头裱画,背部有些微微驼了,动作也比往常迟缓了许多。正想着,忽然听到姨父说:“欣悦,你不是想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吗?都怪我太自私了,我以为时间会将那些不快乐的往事都埋葬掉,但今天我在任鹏墓前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天所有的果都是前世的因,躲是躲不掉的,你也大了,和你说说也无妨了。”
  黄欣悦怔了一下,一阵清风划过,在姨父身上又传来了她最熟悉的那股浆糊掺杂着药香、墨香的味道。
  “你从江西老家带回来的那只白鹿帘,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一定出自于你父亲的手编制而成。”
  黄欣悦又惊,她回来以后将将它放到了姨父裱画室里的竹架子上,那里平常放的都是姨父用来装裱的工具和材料,她没有想到,姨父竟然真的注意到它了。
  任文良似乎陷入到往事回忆里,他深邃的眼神里是一种黄欣悦看不懂的思念,似乎在思念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晚上常常看这只旧帘子,它年头不短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讲过他缺少一只这样精美的竹帘,所以他要上山学艺。你和我说过这是你父亲没有取回的帘子,我再看它的纹路左边紧密、右边要稀疏些,普通人是看不出来那些细微的差别的,但是我知道,因为你父亲是个左撇子,他右手的功力一定会弱一些的。”
  黄欣悦的心里顿时醒悟了许多,这是黄欣悦与夏长风向山上老人讨来的竹帘,据说是父亲黄家铭没来的及取走的竹帘,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竹帘出自谁手。现在听到姨父这样说,她有些激动起来。
  “姨父,我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他是一个不择手段、利欲熏心的人,不相信他是一个趁人之危、不顾道义的人,我也不相信我的母亲无缘无故就丢弃我,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任文良的声音里带着岁月里最沉重的碎片:“本来我是答应你母亲的,不和你说这些,但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独立的辩证能力,再瞒着你还有什么意义?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父母是这个世上最情深义重的夫妻,你父亲也没有害过人,但是你母亲却为了你父亲,曾经失足入狱……都怪我,当年没有拦住她……”
  “您的意思说,我母亲遗弃我,是真的有苦衷吗?”
  任文良点头,他看的出来,黄欣悦在向自己求证一个压在心头很久的疑惑,不顾表姨的与表妹的憎恨,再一次回来,一定是憋在心头太久了。
  “你母亲是个聪慧的女人,她发现了你父亲的日记,记载着很多经历,还看到过你父亲曾经和一个人也说过这帘子的事情,当时,有个美国人来到这个地方,想购买这造纸术的配方与流程,但是你父亲拒绝了……村子里曾经有人看到你母亲去找过这个美国人……当时还有很多风言风语,你母亲不理睬,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想找到答案。”
  “我母亲也不相信父亲会是那样的人,所以一直在求证,对吗?”
  任文良点头:“你母亲是个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子,后来她带着你来投奔我和你姨,把你安置我们这里,也是为了可以心无旁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说无辜的,我母亲找到了证实我父亲清白的证据?”
  “是,你父亲是被人陷害的,那天,他被人喊去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等醒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在别人家里了……出了那种事,证据确凿,他无法自辩清白,只好一个人跌落悬崖……”
  黄欣悦平静地说:“您在刻意回避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我父亲的死和我母亲的入狱都和他有关,对吗?”
  任文良吃了一惊:“欣悦,你知道了什么?”
  “我也看到了父亲的日记,但是那本日记少了很多页,是被人撕毁了的,所以我并不知道后来父亲遇到了什么,我只是一起奇怪姨父您所做的一切……”
  任文良听到这里,停住了脚步,他发现自己并不太熟悉欣悦这个样子,平常的她很是乖巧,惹人爱怜,从来没有用这样陌生的语气对长辈说过话。
  “姨父您是个有理想的人,您甘愿躲在胡同里做一辈子裱画匠,是因为您的心里隐藏着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我小时候,就觉得奇怪,您从来不亲自去那家素问堂买药,起先是姨去买,后来我大了,便是我一直去买,我现在猜,您是认识那家主人的,您不出现,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对吗?”
  任文良听得心头大震,他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从黄欣悦口中说出来话。
  “我姨说,您是个念旧的人,后来听说您卖了祖上传下来的玉镯才买了现在这个院子,别人都以为您是为了置办自己的家业,给妻子儿女们一个安稳的家,但是我想,这只是您的一个初衷之一罢了。”
  任文良听得脸色大骇,他颤抖着,摇头。
  “那家素问堂的主人姓袁,那只不过是他后来改的名字,他真实的名字是曹海峰,他就是您和我父亲的三师弟,对吗?”黄欣悦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这一句话来,如果姨父承认了这个事实,那她与夏长风,就是以前素问堂主人之子袁春生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任文良忽然仰天长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哀绝地说:“欣悦,是我太低估你了,原来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没想到你竟然早已经猜到了。”
  黄欣悦听到这里,急切地向前扯住任文良,求道:“姨父,您就告诉我吧!我现在想知道我母亲是不是还在人世,她到底去了哪里?”
  任文良只好点头,说:“你说的不错,那素问堂的主人确实就我的三师弟曹海峰,他带着长子来京求医,邂逅了素问堂老主人之女夏晴岚,得到了对方的青睐,所以便继承了岳父家的衣钵,改名袁正华。我原本并不知道他的踪迹,只是知道你母亲一直在找他……后来有一次,我出门会见老友恰巧遇到他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次子到公园游玩,我这才偷偷跟着他,最后找到了这家药店……”
  “这才是您最后下决心卖掉祖传玉镯买这个院子的真正缘由,您是为了窥探心中的那个疑惑,为了知道真相,您隐匿深邃的胡同里,很少出门,也是怕遇上他们,泄露自己的真是意图,是吗?”
  任文良说得脸色越来越晦暗,他颓靡地说:“看到你姨刚搬进新家的时候那样高兴,我也觉得自己心头那种愧疚竟然好了很多,后来就习惯了……我最后悔的是没拦住你母亲,我并没有泄露我找到了三师弟行踪的秘密,但最后还是被她窥探到了,所以那一次我们发生了争执,正巧被你姨看到,她就说我们背着她有了私情,你母亲对你姨解释不了,只好悲哀离开,后来便隐匿到素问堂不远的一个法国华商家里做保姆,就是为了探寻当年的真相……”
  “我相信我母亲早就知道父亲是无辜的,所以才一直在追寻仇家的下落,她就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才入狱的,对吗?”
  “我一直劝说你母亲要有证据才行,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不要盲目冲动,但她还是没听我的劝告。我开始并不相信三师弟就是陷害你父亲的人,我想我既不能泄露我的藏身之处,我还要当面和他对质,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生平第一次违背初衷,费尽心力做了一幅临摹品放到拍卖行,因为知道曹海峰其实一直觊觎那幅《疏林寒绿图》。最终,我见到了他,见到的却是坐在轮椅上浑身瘫痪的他,原来他不幸出了车祸,造成了终身残疾……”
  “那当时一定是他苦苦哀求您放过他,您看到他已经这样,又痛哭流涕,要一生忏悔,所以,您就心软了,明明知道是他害了我父亲,明明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您还是放过了他……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您出门回来,自己躲在屋子里整整三天没有出来,是不是就是那一次,您放弃了求得真相惩罚恶人……”
  “欣悦,你和你母亲一样怪我吧!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我想这都是天意,我不想让你母亲再成为一个杀人凶手,你就成了真正的孤儿了。后来你母亲误伤了一个女人被判刑六年,也曾经拒绝了我们的探视……她是个太要强的女人了……”
  “这幅赝品就是后来流落到文道拍卖行的那一幅吧?但是,既然曹海峰这样珍惜这幅画,家业也算殷实,为什么会失落到民间呢?”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吧!”
  这句话说完,任文良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包袱,他叹了口气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死去万事空,还是要顾念着活着的人。”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失去骨肉至亲虽然痛苦至极,但还是要看到前面的路,顾着活着的人。
  黄欣悦目送着任文良的身影渐渐消失,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袁正华,袁春生,这两个名字居然是害自己一生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她该怎么办?
  姨父还说,母亲得知袁正华死后,万念俱灰,便随着法国华商流落海外,至今毫无音信。
  到头来,还是她自己,孤独一个人,要面对以后所有的一切。母亲,你究竟在哪里?
  她走得有些疲惫不堪,渐渐地竟然发现夜深如水,细落的小雨绵绵不绝落下来,浑身已经湿透。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一辆车,车上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推到后座,径直朝前开去。
  她知道那是顾明晨,她已经很熟悉他的气息了,但是她此刻很累,不想再多费唇舌,她只想安静地躺下去,不愿意再醒来,面对一个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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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论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无所不能,在我面前也是蝼蚁而已。 我是陈宇,能要你的命,也能救你的命,更能成就你。 九个绝色师娘辅助我勇攀高峰: 大师娘,华佗版神医... 二师娘,强者归来... 三师娘,神都最美强者,不服就干... ...... 九师娘,商界唯我独尊... 陈宇小犊子,师娘们辅助你飞升,主宰世界,挡者...,一个字,“死”
陈宇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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