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首页 | 排行
收藏 | 打赏

下载翻阅小说客户端,尽情使用听书功能!

取消 立即下载
加标签 收藏 打赏

黄檗向春生

官方客户端专享绿色无广告版

前往趣小说

恭喜你中了200金币

下载趣小说客户端

即可领取


0

温馨提示

您还没有领取红包哟!

关闭后将无法领取该红包

确认关闭吗?

第二章:故地重回

  忽然,听到院子里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传来,只听到疙疙瘩瘩的鸡叫声和表姨刘淑惠的怒骂声:“你这是长了翅膀了,想飞,有本事给我飞高点,别让我逮到你,不然,还不是要做我的刀下鬼!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下来!”
  黄欣悦与任文良只好停止了下来,走到门外,结果看到刘淑惠蓬头垢面,正掐着那只老母鸡的翅膀恶狠狠地往一只冒着滚烫热气的大盆里按。一旁是掉落下来的屋檐瓦片,还有一只破碎的金鱼缸。
  “姨,我还是来帮你吧!”黄欣悦有些不忍,冲上前,帮着刘淑惠按住了那只鸡。
  刘淑惠吸了一口气,推了她一把,有些怨气地说:“不用你,你姨父都说你的手指头金贵,不能碰这些东西,我要是真让你干这些脏活,他那眼珠子还不翻死我!算了,我自己不找那晦气!”
  黄欣悦明显感觉到表姨对自己的疏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到任文良的怒斥传来:“淑惠,你怎么了?让孩子看笑话,我当初和你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对欣悦要和自己亲生的一样,这也是你答应我的。孩子不过是想帮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刘淑惠忽然抬起头怨恨地看了一眼黄欣悦,说:“都这么多年了,只要沾上她的事,只要是她的女儿,你就完全鬼迷了心窍,全糊涂了,现在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了。我是她的表姨,是长辈,我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就算说她几句又怎么样?”
  “你!”任文良显然没有想到妻子居然在外甥女的面前挡自己的话,有些惊怒。
  黄欣悦隐隐感觉到这个家流淌着一种让自己感到陌生的东西,自从来到这里,经常听到表姨那些含沙射影的语句,令人费解,也许还有很多是自己不知道的。她也感觉是自己的归来让他们之间出现了嫌隙,非常内疚。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姨,我这次回来实在事出有因,并不是有意来麻烦您和姨父的,我不过是想知道那幅《疏林寒绿图》用的白鹿纸究竟还有没有存在?也想起到那幅画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淑惠听到这里,忽然扔掉了手里的老母鸡,那只鸡被刀架在脖子上很久了,血流了一片,终于没有声息了。只见她站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手,冷冷地说:“任文良,你凭良心说话,我伺候你们老老小小这些年,我到底有什么过错?你现在居然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幅画用的纸都是她家的,那幅画本来就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你不过是为了保护那幅原画不受损失,才违逆心意,殚精竭虑临摹出来的画!”
  “住口!”任文良脸上青筋暴露,瘦弱的身躯有些颤抖,他没有想到,妻子竟然就这样说出了自己埋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他素来厌恶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最猥琐的事情?——制作赝品,但是这秘密还是被破解了。他此刻内心澎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晚辈!
  黄欣悦的脸色苍白,不敢相信表姨所说的话,但是她明明在任文良脸上读到了真实。
  只听任文良缓缓地叹息了一口,说:“欣悦,我并不是想瞒你,只是还没有到说的时候,现在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揭开了,我索性就告诉你,那幅画确实你家的东西,我当年答应你母亲,如果二十年后她还没有出现,到今年已经十九年了,如果明年还见不到她,我就将这画交给你。”
  黄欣悦的嘴唇冰冷:“我母亲,她还……活着?”
  任文良摇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离开了中国,去了国外,这些年从来没有联系过。”
  “但是,您为什么会临摹那幅画?”
  “我……”任文良不知道该怎么对黄欣悦诉说,往事如烟,那些过去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难道要将那些痛苦的往事再追回来,重新撕裂一遍已经愈合的伤口么?
  “还是让我说吧!”刘淑惠将围裙解了下来,扔到地上,说,“这些年我也受够了,无论花多少心思,都得不到你的心,索性不如把话说明白,你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叫颜雪珊的女人?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她,所以对她的女儿也爱屋及乌,所以才破了自己的誓言,临摹了三幅一模一样的画。”
  黄欣悦震惊,颜雪珊正是自己母亲的名讳,她只隐约记得,母亲带着自己对任文良哭诉过,然后就消失在茫茫人世间,再也没有音讯。她甚至从来不敢问,怕一问就会有人告诉自己,母亲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她早就决定,将对母亲的记忆冻结起来,不再追寻。她期待,有一天,母亲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听到居然是自己的母亲让素来刚正执拗的表姨父改变了初衷,这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任文良老泪纵横,指着刘淑惠说:“当着孩子的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清楚,难道你现在还不敢承认,欣悦是你的孩子!你这个人从来都是一根筋,雷推不动雨打不动的,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彻底改变了,难道你还不敢承认吗?”
  “不!”任文良摇头,身躯摇晃着,跌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
  刘淑惠“哼”了一声:“这些年我一直忍着这委屈呀,但是你始终不知道悔改,现在我也不怕让晚辈笑话。过去的那些年,我一次次在收拾你房间的时候,看到那些你为了临摹那幅画作了无数张草图,看到彻夜不眠的你无数次将那幅画反复对照,你甚至发着高烧,三天几乎不吃不喝,就是为了临摹那幅画,你什么时候对我和我们的孩子们那样用过心?”
  黄欣悦看着低头不语,萎靡不振的任文良,内心一阵暖流,这是真的吗?自小就是表姨父在照顾自己,任婷喜欢穿衣打扮,大了以后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不离身,而任鹏根本不喜欢读书,只是跟着胡同里的那些小混混们终日打架斗殴,经常被姨父斥责。她最喜欢的就是默默跟在姨父身边,看着他带着近视镜一点点描着那些缺失的画色,即使完结后,也要在不同的光线中反复验看。后来,他身边又多了一幅老花镜,远看近看,要不时更换眼镜。每当这时,小欣悦总是察言观色,及时递给任文良一副合适的眼镜,任文良总是笑笑,夸赞她。
  黄欣悦很喜欢那种感觉,她觉得那就是父爱。她甚至多少次希望表姨父可以真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么自己也可以那样撒娇了。她泪水模糊了,默默地看着任文良。
  任文良却叹气:“淑惠,你误会了。你从来都知道,我的身份不仅仅是雪珊的姐夫,我还是她丈夫的师弟,是她的师兄。所以,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和他们委托给我的事情。”
  刘淑惠再次笑了:“行,当着孩子的面,你抹不开面子,还死鸭子嘴硬,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孩子终究大了,该知道的应该告诉她了,不是吗?你告诉她,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任文良觉得自己喉咙涌出一股热流,他蓦地觉得呼吸都困难,这样的刘淑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刘淑惠。以往的她,都是醇厚体贴,从来不曾对自己大声说过话,这样的她,让他有些恐惧。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还是说不出口?”刘淑惠冷笑着,说,“这些如果不是颜雪珊的画和她的女儿守在你身边,使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你是不是早就抛弃我们母子三人了,对吗?我忍够了,今天就要你给我说个明明白白……”
  “妈!”刘淑惠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凄厉而熟悉的呼唤,她看到自己的儿子任鹏头破血流地扑倒在自己身边,她急忙拉起他来一看,顿时疼得心如刀绞。
  任鹏衣衫破烂,半边脸肿了老高,灰土混着黑色半干的血,覆盖在几乎扭曲的脸上。她急忙慌乱扒着任鹏的衣服仔细查看着,他的衣服上除了血迹还有几个破洞,明显是用锋利的刀刃割出来的,还好,没有深入血肉。即便是这样,她也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黄欣悦捂着嘴,也惊得喊了一声:“鹏鹏,你怎么了?”
  “你一边去,没你事,”任鹏哭喊着,甩了她一个白眼,依旧扑在母亲身上,“妈,快求求我爸,救救您儿子,不然您儿子就会被人大卸八块了!”
  刘淑惠再也顾不得斥责丈夫的不是,气急败坏地拉起儿子,大声问:“谁欺负你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法制了,谁敢对你大卸八块?”
  任鹏痛哭流涕:“妈,都是我不好,您打死我吧!不过,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和爸救我这最后一回,我以后一定循规蹈矩,听你们的话,再也不惹事了。”
  “你这孩子,你给我说清楚,”刘淑惠恨铁不成钢,看着旁边的任文良面色冷静,心头有些莫名的恐慌,“你不说清楚,让我们怎么救你?”
  “我……前一段时间不是出门了吗?”任鹏嗫嚅了片刻,咬牙说着。
  “你不是说和同学一起学做生意吗?”
  任鹏忽然嚎啕大哭,扯起刘淑惠的手朝自己头上砸:“我的亲妈呀!我是受了我那歪心眼的同学的蛊惑,去澳门玩了一趟……”
  知子莫若母。刘淑惠听到“澳门”两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你去赌钱了?输了多少?”
  任鹏哭得更加哀绝:“我是犯浑了,当时我喝了点酒,我就……五百万吧……是我同学把我赎出来的,不然我就被人家给打死了怕是。”
  刘淑惠听到后一边流泪一边真朝任鹏的身上打了几巴掌:“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和你说了千遍万遍,你就是不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那个同学是什么黑心狼附体呀?他怂恿你去赌钱,让你输得倾家荡产,还把你赎出来,这是安的什么心呀?我看他这是整蛊你呀!你这个傻孩子!”
  “妈,救救我,我同学说只要把咱家的那幅古画给他,从此就一了百了,既往不咎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古画?你怎么知道?你呀!”刘淑惠恨得牙痒痒,又朝儿子身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那画是人家的,咱们怎么能用人家的画补自己的亏空呢!还不让你爸打死你!”
  任鹏这才意识到任文良的存在,他警觉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任文良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绝望,这种眼神令任鹏感到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地朝母亲身后躲去。
  任文良并没有和以前一样斥责他,直接用竹竿子追打自己。但正由于这种反差,更加令他内心恐惧。
  过了很久,才看到任文良点头:“是祸躲不过,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报应会来,但是没有想到这样早!我是活该,自己破了誓言,我最该受到惩罚。”
  任文良面无表情地说:“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没有必要再为他牵肠挂肚了,淑惠。”
  刘淑惠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没有义务再管他的事了。”
  刘淑惠忽然歇斯底里地笑了几声:“你好狠心,居然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你可知道,他那个同学可是个黑白两道皆通的厉害角色,几年前就进去过,是个做事不要命的家伙,这么大一笔钱,这些曲曲弯弯的套路,恐怕是早有预谋,任鹏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任文良冷冷了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你既然都知道的这样清楚,为什么还纵容他?为什么不早些制止他?家有败儿,必有慈母,还是反思一下自己吧!”
  “现在你居然都怪起我来了?我告诉你,这事你不管也得管!”
  任文良听到并不做声,站起身来,朝着缓缓走近那只没有褪完鸡毛的老母鸡,索性慢慢坐下来,开始撕扯起鸡毛:“我看我还是吃顿安生饭吧!让他自己去抹平自己欠的亏空,我这一把岁数,可是折腾不起了。”
  刘淑惠气得拍起自己的大腿,怒骂:“我怎么这么命苦哇!儿子不省心,男人也这样绝情……”
  黄欣悦有些着急,连忙说:“姨、姨父,你们不要急,我们一起慢慢想办法。”
  刘淑惠哀绝地说:“还有什么办法?那么大一笔钱,让我们到哪里找?除非卖了这套院子,但是我们一家老小到那里去呀!”
  这时,一旁的任鹏忽然站直了腰,愤愤不平地说:“这院子不能卖!我妈跟了您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就只剩这了。那幅画已经在咱家放了这些年了,再说咱家抚养了她十几年,难道这些还比不上那幅画吗?这几年古画行情不错,卖了那画,不但能还了债,还能有富裕……”
  黄欣悦没有想到任鹏还是打着那幅画的主意,不由有些着急,她看到任文良手上的动作渐渐停止了,他的目光凛冽而笃定地说:“那幅画不是我们的,你连想都别想!”
  任鹏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摇头,指着黄欣悦说:“你还是为了你的私生女?这些年你也够意思了,但是人家领你的情吗?多少天都不回来一趟,您说您是不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呀!”
  黄欣悦被说得窘迫起来,她看到任文良的表情彻底僵住了,心中暗暗担心。只见刘淑惠也意识到儿子有些逾越,连忙冲上去朝着他后边作势又拍又打:“你这孩子,缺什么都别缺心眼,你还想活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屋里去呆着,不叫你不许出来!”
  任鹏脸色苍白,只好转身进了屋子。
  刘淑惠缓缓叹了口气,对黄欣悦说:“其实,我也不想做对不起你家的事,虽然将你养大是一份情,但也不能因此霸占你家的东西,一码归一码。”
  黄欣悦沉思片刻,忽然说:“姨、姨父,人命关天,再说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这古画虽然是宝贝,但是毕竟不如人命值钱,如果我母亲还在,肯定也会同意这样做的。鹏鹏说得对,姨和姨父都我恩重如山,是我这两年疏忽了你们的感受,只顾忙工作,回来少了,请您们原谅我的过失吧!”
  刘淑惠听到黄欣悦这些话,面色缓和过来:“唉,你这孩子,也是懂事,但是你姨父他铁嘴钢牙不放松,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我只有这样一个儿子,他就是再不济事,也是自家的血肉,我这当妈的哪里舍得抛弃他!”
  黄欣悦听的出这些都是表姨的心里话,她忽然想起自己多年没有见到的母亲颜雪珊,她也多么希望身边有疼自己爱自己的母亲陪伴。每一位母亲都将自己儿女当成最值得珍惜的宝贝,可是自己却不知道母亲到底去了哪里。她想来觉得心酸,只好低下了头。
  任文良将鸡扔到了盆里,对刘淑惠说:“先做饭吧!”然后他又对黄欣悦说:“欣悦,走,我带你去看看那幅画。”
  黄欣悦听得有些激动,原来那幅画还在,拍卖行的画果然是赝品。只见任文良进了屋子,打开了书柜一道门,原来里边还别有乾坤,他打开那铜锁,取出一只盒子,轻轻打开,让黄欣悦看。
  黄欣悦看到那画果然与拍卖行那幅一模一样,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但是,她还没来及说话,就看到任文良拿着那画走出屋子对外边的刘淑惠说:“给你,这是最后一次。”
  任鹏此刻早就听到动静,飞奔过来,抢在母亲目前,接过那幅画仔细看着,然后又让刘淑惠端详。母子两人看了看任文良,他早已经转头回到了屋子里。
  任鹏开心起来,顾不得伤痛,顾不得在后边追着殷殷叮咛的母亲,飞奔出门。
  任文良看着儿子的身影,长长叹息:“欣悦,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是怨我的,这子不教,父之过,我虽是数落淑惠,但是我也明白,我自己也有责任。当年我四十多岁,偶然一次在一家书画院里看到机裱的画,忽然就觉得那种裱法虽然也算方正,但缺了灵气,于是我就办理了停薪留职,从此醉心裱画,却忽视对你们三个孩子的关心、爱护和管教,这本身就是我的错,所以我想,我是该承担责任。”
  “姨父,我不是那个意思。”黄欣悦听任文良说的每句话都如惊天霹雳,让她震惊不已。
  “但是,你放心,那原画好好的,”任文良说着,又取出一只紫檀木盒放到那张大红桌子上,“我小时候在老家无意中临摹了一幅画,结果被我的师父颜祖山看上收为二弟子,我的师兄就是你的亲生父亲黄家铭,我一边上学一边在师傅的教导下学了裱画和临摹,但是我不喜欢临摹,因为临摹容易让自己走入歧途,沾染上铜臭,后来我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中学做了美术老师。我曾经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临摹,我只专注我的裱画。”
  “那……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这才决定临摹那幅画的,对吗?”
  任文良听到黄欣悦的话,点头:“不错,你表姨说的没错,我临摹过三幅相同的画,一幅当年为了救你母亲赠与他人,一幅落入仇家之手,还有这最后交给任鹏的这一幅。我今生今世也再也不会临摹了。”
  “我母亲?仇家?”黄欣悦的眼眶红了,第一次听表姨父说起母亲的事,她很想听,很想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将自己寄养在别人家里,为什么还有仇家?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你母亲的事,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不提也罢。她将你寄养在这里,一定是不得已的理由,你也不要怨恨她。她曾经做错了事被判刑,所以我才把其中的一幅画赠给了我们学校的洪校长,因为洪校长的弟子就是当初审判你母亲的法官,但是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黄欣悦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父母竟然有如此遭遇。
  “孩子,后来你母亲曾经才找过你,我本来想劝她好好带着你生活,但是她还是不肯,找到了仇家,在仇家附近的一家法国华商家里以保姆的身份隐匿下来,直到那仇家家里出了意外……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说她要出国离开一段时间,请我照顾好你。”
  “这些年,她真的没有再出现过?”黄欣悦终于明白了,让表姨终日惶惶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母亲曾经经历了怎样一段痛苦经历。
  任文良摇头:“没有。孩子,你都知道了,今天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黄欣悦看着任文良缓缓走进自己的裱画室里,他背影萧索,也是孤独的,还有几分无奈。那个裱画室也是他平素将自己藏起来的地方,那里边有一张用了快三十年的行军床。每当与表姨有了磕绊,他就会在里边呆上整夜。难以想象,过去那些年,姨父为了完成对母亲的承诺,背负了多少岁月的沉重,包括这份隐忍的智慧和俗世中的挣扎。这次回来,她早就注意到,他平常裱画用的草药黄檗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决定明日去帮他买些回来。
  夜色阑珊,星光点点。任文良睁着眼睛,看着屋外的夜空。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一个夏日午后,几个孩子吃过了淑惠亲手做的肉丝面,各自回屋午睡。他偷偷看到刚刚三年级的黄欣悦独自趴在自己的裱画室里,正用小镊子剔除自己喜欢的一本教科书封面上的脏污。任婷脸上覆盖几片黄瓜片,正闭目养神。任鹏也没有睡,则是趴在电脑前打着游戏,不时还捶一下桌子,骂着什么。刘淑惠累了大半天,躺在外边的藤椅上,拿着一把大蒲扇,打起了沉沉的鼾声。
  他笑着摇摇头,也许雪珊知道自己的苦闷,特别留下一个聪慧的女儿来缓解自己的压抑。他看着熟睡的刘淑惠,终日操劳在柴米油盐中,她的身上带着普通中年妇女那种世俗的气息,身上穿着地摊上几十元钱的小衫,有时为了买些便宜的蔬菜,要走上好几里路,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腿都是肿的。晚上又哼呀哼呀喊着腿疼,梦呓中还流露出上午和卖菜的小贩为了两毛钱的不满争吵声。几个孩子渐渐长大,她的发丝却隐隐见白。
  他心中暗暗内疚,当初娶她并不顺心,她却尽职尽责,相夫教子,从来没有半分怨言。今天的她,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她。虽然她还是那样溺爱儿子,但是她说的那些话,定是积压了多年的心声。这错的人,终究还是自己。虽然每天在一张桌子吃饭,在一张床睡觉,但她与他始终隔着什么。他不敢面对她,不敢泄露隐藏在自己内心的空洞。
  长大的黄欣悦越来越像她的母亲,每次看到她,他会不由自主想起年少的自己,在师傅颜祖山家的院子里,第一眼看到颜雪珊时候的样子。
  那也是梨花乱白、桃之夭夭的季节,年轻的颜雪珊一身的粗布麻衣,披着长长的发丝,笑语盈盈,端着一只大箩筐出来,里边盛满了黄色的根皮状草药。那些什么梨花、桃花的暗香瞬间都被夺了去。他看到了一个连灵魂里都散发着香气的女子。
  那女子的背影对着自己,笑容却对着一旁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铭哥,我爹说,这些黄檗,不用晒时间太长,只要散散潮气就可以了,这可是染纸的宝贝呢!”
  年轻小伙子拿起那一块黄檗说:“记得在书上看过,公元200年东汉人左伯制成了一张防虫纸,就是用这黄檗汁熏染而成,将其命名为‘潢’,这也是后世‘装潢’一词的肇始。”
  颜雪珊撇着嘴:“现学现卖,也不害臊!”
  年轻人笑答:“苏轼说过,‘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这怎么是现学现卖?”
  “雪珊、家铭,快来,别斗嘴了,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的师弟。”
  任文良听到师父颜祖山的声音,魂才回到原处。他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到黄欣悦又看着那怎么也弄不下去的脏污发愁,于是,他走了过去,拿起一旁友人托付的一副古籍,那书起霉了,纸页破烂了不少,还卷曲着。他没有做声,只是将那纸书起霉的一页泡到水里。灯影阑珊中,他感觉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渐渐靠近了自己,不用看,他知道是欣悦。
  他只是笑了笑,用一把小镊子轻轻捞起那纸页,拿出一瓶酒精倒了上去,然后点燃了那酒精,火焰带着逼人的热量呼呼窜上来。欣悦大叫一声,捂着嘴,惊呆了。待火焰褪下去,他轻轻一擦,奇迹发生了,那些顽固的霉菌竟然消失了。
  “为什么要用酒精烧呢?看着一点就着,挺危险的,但其实还隔着水呢,纸是烧不着的,加热时酒精下边的水都是沸腾的,所以那些霉菌呀,就好清除掉了。”
  黄欣悦皱着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笑了。在她眼里,姨父是无所不能的。
  每次和欣悦说这些裱画的技巧时,任文良也都是特别满足的,因为有人静静地倾听,有人在慢慢接受他的一切。此刻,忽然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只见任婷哭着走出来,白色的裙子上染了一片墨水。
  “爸,妈,你们看任鹏,他老是占着电脑不让我玩,我说了他几句,他就偷偷把墨水倒在我裙子上,这可怎么办呀?”
  正打着鼾的刘淑惠蓦地被任婷的哭声给吵醒了,她睁开眼,明白了原委,对着任鹏就骂了起来:“你这个瞎头不长眼的孩子,你闲疯了?这墨水是用来干这缺德事的?你爸天天熬夜累的一把骨头供你们吃喝上学,你就这么糟蹋东西?我……看我不打死你……”
  刘淑惠骂着,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一个细竹竿,她思量了片刻,偷看了一眼任文良的裱画室,知道他定是听到了。如果自己不先发制人,一会儿等他腾出手来,任鹏怕是又躲不过一场打。
  任鹏也似乎察觉到气氛紧张,终于放下手里的鼠标,低着头走到刘淑惠面前:“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我这一回。”
  “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这次非得逼我动家伙不行。”刘淑惠用那细竹竿轻轻敲打了一下正屋的台阶,“这电脑是给你们买了学习用的,不是让你们打游戏瞎折腾用的,还不赶紧给我关了,以后不经过我们允许,不许开机。”
  “妈,电脑上都有开机密码,设好了密码,我看他还得意忘形不?”任婷恼怒弟弟使坏,赶紧告诉母亲钳制弟弟的办法,但是却被刘淑惠狠狠瞪了一眼。
  “住嘴,你是姐姐,你要是不惹他,他会给你倒墨水?”
  任婷听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更大的事端,连忙闭嘴不言。待她抬头,却给吓了一跳,只见任文良领着黄欣悦站在他们面前,眼里都是怒意。
  “任婷、任鹏你们两个都过来。”
  刘淑惠愕然,看到丈夫手里拿着三张白纸,每张纸上边分别写着两个大字,她看着任文良将写着“白矾”的纸给了任鹏,将写着“松香”的纸给了任婷,而写着“黄檗”的那张纸最后递给了黄欣悦。
  “我看你们几个放了假都闲得发慌,从今天开始,每个人回屋都把这两个字抄写一百遍,还要按时到附近的中药店去买,每次向你们妈和姨要买药的钱,回来都要报账,多退少补,把买回来的药材放进屋子里的三个罐子里,什么时候缺了就要补上。还有,每次回来我都要考考你们对这三味药材的感受,听到了吗?”
  三个孩子点头,纷纷看着刘淑惠。刘淑惠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倒是很敬佩丈夫这种处理办法,于是赶紧掏出钱来,分别放进三个孩子手里。
  黄欣悦走在最后,看到任婷早在和任鹏沟通:“喂,你打算去哪儿买?”
  “还能去哪里?当然找最近的地方去。”
  “笨蛋,”任婷挥挥手,撇了一眼黄欣悦,小声对任鹏说,“你不早就想去那边玩陀螺吗?我想去那边公园看人家跳舞,我们要是近了,怎么来的及?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不计较你以前的错处了。”
  “什么?”
  “喂,给你。”任婷给了弟弟一个硬币,“我不知道药店的松香多少钱,但是我知道白矾最便宜了,你去买的时候,捎带给我买了松香。”
  任鹏并没有领悟姐姐的意思,说:“你这一块钱不够吧?”
  任婷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还有钱吗?用你的钱给我补上。你弄坏了我的裙子,就算赔罪吧!如果妈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摔了一跤都洒了,只剩下这些了。妈那么心疼你,肯定不会再问,这一关就算闯过去了。”
  “这……”任鹏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挠了挠头。
  任婷转身对后边的黄欣悦说:“喂,别跟着我们,我们也不会和你一路,识相的话就躲远点儿。”
  黄欣悦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们两个人分别超两个不同方向跑远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附近的最放心,出了问题也好找,于是还是选择了距离家里大概只有两三百米的那家名叫“素问堂”的中药店。进了中药店,刚刚九岁的黄欣悦,个头矮矮的,站在柜台前面,视线并不太理想,她踮着脚,伸出手里的十元钱递交过去:“我要买黄檗。”
  柜台里站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瞧着小欣悦的样子笑了:“个头还没有柜台高呢,就知道帮着家里做事了,还真是懂事。不过,还真是不好意思,匣子里的黄檗不太多了,得去里边取。”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个和小欣悦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体恤,不满地说:“妈,我也可以帮你呀!我已经长大了。”
  那年轻女人更加笑得欢欣,后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不太高兴,渐渐收敛了下来,只好说:“你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只见那男孩子背着手,很严肃地对小欣悦说:“走,跟我到里边去拿,我知道那些黄檗都放在哪里。”
  年轻女子奇怪了:“你怎么知道?那药房里有多少种药材你知道吗?和黄檗颜色形状相近的有很多,你能分的出来哪种是它吗?”
  男孩子答:“我前些天看到咱家的药工趁着阳光好出来晒药材了,后来有人将一袋子黄檗重新放回去了,说那个本来就是防虫子的东西,也不潮,就不用晒了,那袋子就放到了最外边的倒数第五排第三层架子上。”
  年轻女子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很久才说:“儿子,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男孩子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伸出自己的手,对小欣悦说:“我们走吧!”
菜单 下一章
猜你喜欢
都市第一神医
五年前,莫凡被陷害入狱,刑期无期,却又因祸得福,从此多出了六位师娘! 五年后,学一身本领,今非昔比!
鸿鹄之志
现代都市连载
商海风云
一个夏日的雨夜,他救了熟睡的女领导,本以为是一段奇缘,不曾想却惹上了一身麻烦,更可怕的是,竟然落入了一个精心打造的圈套,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没根基,没靠山,没人脉,没资源,一个农村走出来的打工者,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巅峰。
卷帘西风1
现代都市完结
枭少凶猛,替嫁娇妻宠上天
一场替嫁阴谋,蓝依依被送给了传说中丑陋瘫痪的克妻大佬,新婚夜,她被男人逼着主动……   众人皆知,傅寒枭是A城的疯批活阎王,性情古怪暴戾还克妻,没有哪个女人敢跟他扯上关系。蓝依依做为克妻大佬的第九任妻子,众人都等着她被横着抬出来。   可三天后蓝依依红光满面戴着硕大鸽子蛋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个月后她晒出孕检单和无数珠宝财产,蓝家人嫉妒红了眼,逼她离婚让出傅夫人之位。   蓝依依微微一笑,什么也不做只唤了老公两个字。   于是克妻大佬不克妻,他宠妻上天,蓝家人走着进来爬着出去,那些曾经得罪过蓝依依的,全部排队上门赔礼道歉。   蓝依依一头扎进活阎王怀里,“老公,你对我这么好,我要如何报答你。”   男人双臂收紧,嗓音低沉暗哑:“来,二胎安排一下。”
年年有余
现代言情完结
南宋游记
后世特种兵杜雨晖灵魂意外的穿越到了南宋初年6岁同名孩子的身上,善钓鱼、懂医术、棋艺精湛、因岁数太小唯有通过跟爹娘配合,以双簧的形式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见证大宋的经济繁荣,面对周边强国的军事欺压,期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之
指点江山
历史架空完结
天运
老神仙的记名弟子,出身于草根、阳光帅气的大学生,拥有一点偶尔会灵的小小异能和扑朔迷离的身世。踏上社会后,如何在这物欲横流的大染缸中拼搏,是走向积极还是沉沦?面对众多的诱惑,他将做出怎样的选择,进入官场后又会遇到什么?这是一部大学生和普通公务员的教科书,会让你懂得很多很多…
微笑面对世界
现代都市完结
官场:从纪委书记到一方大员
官路艰难,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但仕途也很简单,只要你站对了队,用对了人,找对了方向,将无往不利。 沈飞重生到了十八年前,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且看他如何只手补天裂,逆转人生!
烟雨任平生
现代都市连载
上一章
下一章
字号
5
间距
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