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节，黄玉斌想尽快办好这件事，得到厂里的批准后，黄玉斌匆匆找了唐晓雯和刘天乐。让黄玉斌大跌眼镜的是，这个倔强的哑巴姑娘唐晓雯竟然一口回绝了自己，黄玉斌只得怏怏而回。谢京福看到黄玉斌的时候，他是一副失望的模样：“这个刘天乐真个没良心，一说走立刻就同意了，但是那个唐晓雯，虽然是个哑巴，但是主意可正呢！”
　　“怎么？碰钉子了？”
　　黄玉斌皱着眉头说：“她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可随意更换师傅呢？”
　　“她说？”
　　“哦，是，她是写到纸上的，看来还是你这个师傅有魅力，我算是永远都不如你。”
　　听着黄玉斌这沮丧不满的声音，谢京福坦然一笑：“有些事不可勉强，一切随缘，但是，你小子可是别有居心吧？”
　　这话顿时让黄玉斌的脖子都红了，他瞥了瞥四周，无人注意自己，便低声说：“我说师兄，你小点声，咱毕竟是做师傅的人了，别让人听着笑话。”
　　谢京福了解黄玉斌，他经常借故让唐晓雯过去他那组帮忙，也屡屡找了各种理由来接近唐晓雯，明显是对人家有意思。但是任凭谁都看的出来，这又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谢京福是过来人，自然了解黄玉斌的心思，他淡淡地说：“听说你周末会带徒弟们去圆明园采风？明天我就让她和你们一起去，可以吗？”
　　黄玉斌听了高兴地说：“还是师兄你了解我，对我好。”
　　谢京福笑着摇头：“我就怕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那姑娘虽然不说话，但心里都有数，比那些伶牙俐齿的都通透。”
　　“嘿嘿，我就是看上她这一点，比以前那个成天在耳朵边叨叨的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谢京福没有再理会黄玉斌，他手里还有一个项目要抓紧时间完成。黄玉斌终于松了口气，整理了几下头发，才从谢京福的办公室里离开。
　　谢京福看着黄玉斌得意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了些异样。这个姑娘的内心和伊杭一样，有着不可动摇的坚韧，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黄玉斌的忙。男女之情，只有两情相悦，才会幸福。他很想把这些话也告诉黄玉斌，如果一旦失败，就要放下不必要的痴心，去找寻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唐晓雯把一个热水袋揣到自己怀里，看到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就喝了杯热水，想把手里的工作都做完。这是一副以国画牡丹花鸟为设计灵感的大瓶，花色变幻无穷，鸟儿也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类，是一个英国客户的定制款，要求工期非常紧急。但唐晓雯知道，不加几个班，是不可能按时完成的。她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自赶工的日子。
　　她没有告诉别人，她不愿意离开办公室，就是因为不远处，他的身影依然还在。在别人的眼里，他是光芒万丈的大师，可是唐晓雯看的出他枯寂的内心。他的眼神是睿智而专注的，也写满了不为人知的故事。她的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注入了一颗爱恋的种子，她越想逃离，却适得其反，这种子犹如得到雨露甘霖一般，出乎意料地成长了起来。
　　忽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如同晚钟一般敲击着她的心。她忐忑起来，也期盼着，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
　　但是，那面孔临近，她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他，而是黄玉斌。他对着自己笑，这笑容让唐晓雯觉得不安。
　　“晓雯，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加班？”
　　唐晓雯点点头，并不想理他。只是仍旧低着头，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
　　黄玉斌觉得无趣，自己索性就坐在旁边：“晓雯，对牡丹的造诣恐怕这厂里没有人比我更好了，我是真心想帮你一下，你也不要推辞了。这样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有什么事让我来做。”
　　唐晓雯想了想，就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不需要人陪。您回吧！”
　　黄玉斌有些无奈，只好叹气说：“你这样，对身体很不好，我很心疼。有空闲了，我请你吃饭。”
　　唐晓雯又写了两个字。
　　黄玉斌看到写的是：“不用。”
　　他的心里蓦地凉了半截，他发现唐晓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京福的办公室，眸子里的深情掩饰不住地流泻了出来。他忽然懂了，怪不得自己走不到她的心里，原来又是那个谢京福，他的师兄。
　　他有些愤懑，问唐晓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
　　唐晓雯摇头。
　　“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不相信你就看不出来。今天我才看到，你眼里写得清清楚楚，原来你是看上他了。可是，你知道吗？他的心里是不会再装下第二个人的。”黄玉斌本来并不知道谢京福的心事，只是有一次师兄弟们在一起喝多了酒，他听到谢京福的口中不停地喊着“伊杭”这个名字，他才确定原来那个曹慧珍果然不是谢京福心里的那朵桃花。他不认识这个叫伊杭的姑娘，但却知道她已经进入了谢京福的心里。
　　这话果然让唐晓雯停了手中的工作，她凝神看着黄玉斌，似乎想继续打听那些关于谢京福的往事。黄玉斌想了想，忽然冲过去扯着唐晓雯的手,说：“晓雯，那屋子里没有他，他已经走了，不过只是忘记了关灯。听我说，和我结婚吧，我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而他，只会伤透了你的心。”
　　唐晓雯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慌乱地起身挣脱了出去，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椅子，又把桌子上的一碟釉料给洒了。
　　她将碟子捡了起来，有些急了，脸色晕红，将凌乱的发丝梳理好，赶紧收拾桌面的东西。就是这神情，让黄玉斌忍不住心旌荡漾，他控住不住自己，冲上去一把从背后拥住了唐晓雯，喃喃地说：“晓雯，我是真的爱你。”
　　他想不了太多，只知道贴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自己热血奔腾的身躯想靠近那个柔软的地方，他来之前是喝了一些酒的，这才有勇气靠了过来。这是一个令人沉醉，不愿意醒来的时刻。他用力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朝自己期盼已久的红唇熨帖了过去，在那微微的醉意中，他肆意放纵了自己。这双唇相触的瞬间，犹如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将黄玉斌头脑的冷静与自制全部瓦解。
　　然而，他的口唇忽然剧痛起来，听到“啪”一声，顿觉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痛。只见唐晓雯哭着，挣脱了自己的禁锢，飞快地朝外跑了出去。
　　他捂着脸，就这样看着伊人远去的方向，也看着不远处谢京福办公室的灯光，还没有从那软玉温香的感觉中回到现实。他真的不愿意回来，即便早晚还是要回来。一扇窗户忽然被风吹得松动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吹了进来，这才将黄玉斌的意识拉了回来。
　　很久了，记不得有多少年了。他与谢京福相伴了几乎是半辈子的生涯。每一次，都是他，将自己的光芒抢夺。无论什么时候，自己永远都是逊他一筹。即使是情感，谢京福也依然是抢在自己前面，这种感受，是什么样的，只有自己才能懂得。
　　他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绝不能再退让。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是不可改变的。
　　他不没有发觉，就在自己与唐晓雯纠缠的时候，有一筐铜丝也洒了，他的身上被溅起的铜丝沾满了。当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厂里的时候，还看到门卫大爷一脸疑惑的神情。
　　铜丝随着他的脚步，稀稀落落地落在地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在寒风中慢慢独行。
　　谢京福与刘天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初冬的下午。这段时间由于珐琅厂的工作不是很饱满，厂里抽调一些人去了搪瓷厂，一直没有具体工作的刘天乐也成了其中一员。后来，又由于厂里有些大件珐琅器要赶，又调了三个人回来，刘天乐这才又跟着回到了厂里。
　　在车间里，谢京福正带着一群学徒，在讨论一个方案。这是一个以毛主席1961年写就的诗词《卜算子·咏梅》为基础设计源泉的梅瓶。“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谢京福一边念着这首已经深入自己心里的诗词，将它们写到了黑板上。这八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边设计制作珐琅，一边学习的生活。他知道，没有足够深厚的文化底蕴，就看不到世界的精彩，就不会做出有力度的作品，所以在教徒弟们学习珐琅制作的同时，也总是捎带着将这些文字学习一遍。
　　他郑重地念了一遍这首词，说：“这首词托梅寄情，表明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作为新时代革命领导者的操守与傲骨，也表明了共产党人在险恶环境下绝不屈服，勇敢迎接挑战的决心。也相信，最后一定会胜利。我也相信，通过你们自己的眼睛，能看到这股力量，设计出更加有气韵的作品来。”
　　他在几个徒弟身边转着，看着他们正拿着笔一边思考一边画图构思，有些已经非常有水平了。他看到唐晓雯的作品最有创意，她虽然是一个女子，却能够领悟这种伟大思想者复杂的内心，那梅花画的气势不俗，傲然屹立于白雪覆盖下且粗犷而上扬的枝干上，而且还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晓雯，你这是打算设计一个套系吗？”谢京福早已经洞悉这个姑娘的心思。
　　“不瞒师傅，现在国家强大了，国外友人非常喜欢我们的作品，回国都会带上一套这样的器件，我想设计一套最富有中国力量与东方神韵的作品来。珐琅多是蓝底，毛主席这首词的意境非常美，白底、墨枝、红梅，相映成辉，借鉴中国画小写意的手法，明快典雅，以圆盘、梅瓶、象腿瓶、橄榄瓶、凤尾瓶、棒槌瓶、油锤瓶、葫芦瓶、天球瓶等样式，形成风格统一而又形态不同的套系，成为我们的主打旅游产品，师傅觉得怎么样？”
　　谢京福点头：“想法不错，大家可以看看，就按照这个思路来一起设计完成。不过，晓雯，这色釉上你要多下些功夫，现在的色料还是不够，要多考虑开发一些如珊瑚红、碧玉这样的仿宝石色。国画颜色为花青色，有一种颜色叫地儿，似透非透、蓝中带绿，非常美，如果这种色彩可以得到应用，自然是锦上添花了。”
　　谢京福说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徒弟们眼中的仰望与崇拜，也没有想过，自己从一个半文盲到今天的景泰蓝匠师，可以在众多的徒弟们面前侃侃而谈，从而得到如此尊重的眼光，必定是经历了无数的磨砺与时光的淬炼，才得此境界。
　　“师傅，既然谈到了我们可以多借鉴古法，大家也知道乾隆年间的珐琅器是最彰显富贵典雅之气的，那么，我们应该怎么着手？”
　　“好，我正想和大家聊一聊关于这种纹饰的借鉴。”谢京福近来费了很多周折，才得以在故宫里盘桓多日。谁都知道这珐琅是宫廷里的专用器物，故宫里的东西也必定是值得去描画参考的。现在的纹饰都比较传统陈旧，确实需要有些创新了。
　　唐晓雯看到谢京福的手指头上还裹着纱布，知道那是前些日子，他冒着严寒，在故宫里一呆就是十多个小时，有时候就是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就为了把那些珍贵器物的纹饰临摹下来，不小心走夜路摔了一跤，手指挫伤了。
　　谢京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又写下了“学贯古今，学以致用”这两个成语，说：“我们是该好好佩服老祖宗们的智慧了。乾隆时期的掐丝珐琅的纹饰采用传统的龙、兽面、吉祥纹饰、莲塘、山水、番莲及莲瓣、菊瓣和各种西洋式花朵，以双钩的方式处理转枝、缠枝极其卷须作为填白的锦地，相邻的须卷往往填充不同的色彩，与明代与单丝枝与卷须的方式有所不同。纹饰繁缛，堆砌式的装饰风格是乾隆朝珐琅工艺的一大特色，这完全是受乾隆皇帝喜爱于器物上装饰稠密纹饰的品味影响。我在故宫里看到的孔雀头型香炉盖，孔雀尾羽的掐丝就做得非常精细，颜色也很雅正，仿真度极高，我想，我们也该拿出些精细的态度来，就不难达到前辈们的艺术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