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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天是1992年的5月2日,丁满红早早起床,她翻开了记事本查看自己记录下来的待办事项。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着一行字,丁满红嘴上念念有词:“今天要给妈妈送早饭,今天是妈妈待产日第三天”。
  最近丁满红为了不耽误事情,开始用记事本把重要的事情和预定时间记录下来。自从脑膜炎后,她的记忆里开始急剧下降了,也就在出院两个月后,丁满红就察觉到了记忆力的变化,大概在过年前夕,丁满红便已经确定记忆力下降这一事实。
  这个年,整个思鑫坊都透着一丝悲伤,虽然从大年夜开始燃放的烟花爆竹还是持续到后半夜。虽然潘小多和丁满红为了摔炮还是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其他孩子还是以丁满红马首是瞻,大家跑来跑去,热闹不凡。虽然潘正义家,甚至更多的家庭都放起了“窜天一百响”。但是徐淑芬都说了,这个年过得真的不是滋味。
  因为这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思鑫坊出了很多事。
  首先是丁满红突发脑膜炎,按照医生的说法,只要晚一天送去医院,丁满红的小命就交代了。但是,虽然丁满红小命抱住了,脑部受损却已成事实,智力也永远停留在了12岁,这对整个思鑫坊来说是一个超级噩耗。思鑫坊的老老少少都特别喜欢丁满红,当俞雪晴亲口对他人承认丁满红的后遗症时,徐淑芬甚至都可以听到思鑫坊霎时间变得一片寂静,就是那种灵魂上空洞无声的寂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俞雪晴早上一打开早饭店的大门,早已在门口等候的人买了包子喝上稀粥之余,都会关切的问丁满红的情况,俞雪晴总是不厌其烦一一作答,每个人听了以后都是长吁短叹。
  然后,丁满红出院后没多久,马宁的父亲马老爷子去世了。给马老爷子办白事的时候,丁家民说起马老爷子有个愿望,说是今年自己也得动手点上一个“窜天一百响”。丁家民这一说,俞雪晴、苏雯等思鑫坊的女人们都眼泪汪汪,直说马老爷子离愿望只一步之遥,实在可惜可怜。女人们一哭,马飞也跟着哭,马宁给马飞擦掉眼泪,然后告诉了众人莫哭了,人总归是要走的,马老爷子的愿望也不止这一个,即便今年挺过了这个年关,他走的时候总归有愿望没实现,比如马老爷子就说过,等香港回归了他要去香港走走看看,可这事儿还得等六年呢。马宁这一说,女人们都破涕为笑了,大家都说思鑫坊这一年遭了不少难,只求年前再无坏事发生。
  不想过年前夕,新的坏事还是发生了。杨艺的妈妈曾芹突然留了一份自己签了字的离婚文件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杨天宝报了警,警察说这是家庭纠纷,他们也无能为力,而且一个人如果故意要消失,只怕是很难找回来的。曾芹一走,杨天宝便跟失了魂似的,终日魂不守舍。这天,杨艺喊了丁满红帮忙,还拿出压岁钱买了鱼和肉,做了顿香喷喷的饭菜。她以为这样可以帮助爸爸恢复精神,不想杨天宝吃上一两口就不吃了,他看着杨艺,说她越来越像她妈妈了,杨天宝眼上挂泪,说话疯癫,把杨艺吓得不轻,当晚就跑去丁满红房间睡了,第二天杨天宝说是要去找老婆,希望杨艺可以在丁家民家借住一段时间,杨艺这一住,就住了半年。
  正是因为发生这些大事,徐淑芬才说思鑫坊第一次少了年味,哪怕大年夜还是一样的鞭炮烟花络绎不绝,哪怕家家户户的烟花都换上了更好的“窜天一百响”,甚至是“窜天三百响”,哪怕孩子们的鞭炮纷纷由划炮换成了摔炮,思鑫坊的所有人都还是觉得这个年过的很不是滋味。
  杨艺和丁满红睡一个房,杨艺之前就发现丁满红房间里那些火箭模型什么全都不见了。丁满红告诉她,说是爸爸把这些都收起来了,说是以后不逼她当宇航员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而她现在最喜欢的也不是火箭了,而是她枕头边的铜钥匙。丁满红给杨艺看这个抓周时抓的九斤奶奶的铜钥匙,说这把钥匙以前管着几万万块钱,厉害的很。丁满红还告诉杨艺“丁家精神”,说以前的丁家精神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她妈妈加了一条“别在意他人的眼光”。
  杨艺很羡慕丁满红,觉得她爸爸真得很开明,可以让丁满红自由发展,不像她,爸爸老逼她学唱戏,而她真没这个兴趣。
  没几天,杨艺就发现丁家民收起所有火箭模型的原因了——因为丁满红的记性变差了,她对于得病以前的事情都还记得,哪怕是很小的时候那些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对于新学的东西总是很快就忘掉了。
  杨艺想到了从潘小多那听来的这个词:“后遗症”。
  杨艺听大人说过,丁满红不会再长大了,哪怕人还会长大,但是脑子不会再长大了,她的智商只会一直停留在12岁,而她的记性会变得很差。
  杨艺还敏锐的察觉到,丁满红虽然表面上一直笑嘻嘻的,好像没任何烦恼一样。实际上她内心深处,一直痛苦万分。最显著的地方就是,丁满红以前是思鑫坊的大魔头,她几乎没有一刻钟是闲着的,几乎每天都有她惹出来的大麻烦。那时候,丁满红最讨厌的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但现在,丁满红总是故意装出还是那个大魔王的样子,可她时不时会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看着窗户发呆。
  看着丁满红站在窗口的背影,杨艺就心疼起丁满红了,她暗暗发誓,接下来就由她来保护丁满红了。
  事实上,丁家民收走火箭模型,撕掉了墙上的火箭海报,丁满红是很难过的。丁家民告诉她,说这些东西他会丢掉,而他也已经不喜欢丁满红当宇航员了,丁满红长大了,接下来想当什么都可以。
  可丁满红看到丁家民并没有把这些东西丢掉,而是把他们都放到了丁满红平时根本不会去的储物间。那个储物间在阁楼,丁满红平时决计不会上去,因为那里面满是灰尘,而丁满红对粉尘过敏。
  这天乘着杨艺出去玩了,丁满红就戴上了手套,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她给塑料袋弄了一个洞,洞上用透明胶带沾了一个口罩,这样的话,她既能呼吸,也能完全杜绝粉尘。丁满红全服武装完毕后,爬到了阁楼,那些火箭模型上都沾满了灰尘,那一叠很厚的《丁家航天摘抄》上灰尘去分布的很奇怪——最上面一本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下面的则满是灰尘。
  丁满红打开最上面的一本《丁家航天摘抄》,眼泪就流了下来——原来丁家民每天还在做摘抄,把自己看到的最新的航空航天信息剪下来,贴在上面。
  丁满红听到爸爸妈妈上阁楼的声音,就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她从杂物缝隙往外看,正看到丁家民和俞雪晴抱着一叠奖状爬上了阁楼。
  俞雪晴把这些奖状一张张叠的很整齐,嘴上说道:“我也不晓得对满红是好还是不好。”
  “那肯定是好事,你不怕她每天看到这些奖状更难过吗?”丁家民说道。
  俞雪晴擦着眼泪:“我不晓得。其实我觉得,满红自己知道的比我们以为的多得多。”
  “我也这么觉得,她不肯去酒泉,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雪晴,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开始不是对满红那么高期望的话,也许她压力会小很多。”
  “但是满红这孩子真得与众不同,她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俞雪晴放好叠起来的奖状,低头看着奖状发呆。
  丁家民暗示道:“如果我们走了,满红怎么办?雪晴,我们是不是该给满红生一个弟弟?这样我们要是有个万一,还有人能照顾满红。”
  俞雪晴抬起头,生气道:“家民,你怎么对满红这么没信心?医生都说满红接下来一样会有自己的美好人生,你为什么就这么没信心呢?你看看这些东西,你本来说要丢掉,我为什么不同意?因为我等着,我等着满红打脸那些看衰她的人!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你想满红会多难过?”
  丁家民一见俞雪晴生气,连连道歉,不敢再提给满红添一个弟弟的事情。
  等爸爸妈妈走下阁楼后,丁满红才从杂物堆里走出来,她看着那一叠叠放得异常整齐的奖状,眼中都是泪水。
  那之后没多久就开学了,丁满红每天都竭尽全力学习,放学回家后还要背下一篇课文,然后由杨艺随机抽查其中一段。以前一篇五六百字的课文,她读一遍就几乎全背下来了,可现在她往往读几十遍才能背下来,搁几个小时就又忘了个干净。
  杨艺看出满红的吃力,作为抽查者,她都背下来了整片文章,满红却往往只背下了一半,杨艺想劝满红放弃,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期中考试的时候丁满红拿了年级第三,杨艺很为她高兴,她偷偷叫了潘小多、马飞和朱明伟,三人凑了零花钱,给丁满红买了她最爱吃的零食,打算给丁满红一个惊喜。不想丁满红反倒不高兴地问他们:“这第三名很了不起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潘小多说道:“比我们都要好,我觉得挺了不起。”
  丁满红板着脸道:“那我要下次只考了第二十名呢?再下次要是连名次都没了呢?”
  潘小多道:“我不信你能差过我们。”
  马飞跟着说:“对对对,小多倒数第一,你怎么都不会比他差的。”
  “也不可能比我差,我倒数第十,!”朱明伟也跟着说道,此时的朱明伟已经开始拔个子了,之前一年,他还是五人里面最矮小,短短一年功夫,他竟然成了最高的一个。朱明伟早已是丁满红的死党,因为他虽然个子很高了,但总是被同学欺负,每次都是丁满红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杨艺觉得这么说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她很担心丁满红会伤心,果然丁满红眼眶红了。
  杨艺赶紧说道:“满红,无论成绩怎样,我们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丁满红噘着嘴道:“成绩差或者成绩好,对现在的我们或许没关系?但是人会长大的,等我们岁数再大一点,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满红早就发现了两点新的问题,一个就是她无法保持住成绩了,她付出的努力已经和成绩不成正比了。第二就是满红自己没有长大,但是身边最要好的五个朋友在长大,任谁都看得出来,其他人正一点点长成大人的样子,拥有大人的思维,而她样子虽然也在长大,但思维却还是12岁小孩的思维。
  丁满红明白,人的改变才是最致命的,如今的朋友长大后是不会和自己继续当朋友的,因为大家的思维已经不一样了,杨艺她们全是大人的思维,而自己却还是小孩的思维,这样的状况只会随着长大越来越明显,直到18岁,它会成为真正的分水岭,因为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伙伴们就都是成年人了,而她,除了身体是成年人以外,其他地方都还只是个孩子。
  丁满红这天晚上回到家后,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父母看,丁家民和俞雪晴二人看后,脸上挤出一丝丁满红看了都会心疼的笑容。丁家民强颜欢笑,说女儿还是那么棒,只要保持这个成绩,上个清华北大轻轻松松。俞雪晴则温柔地问丁满红想要什么奖赏。
  丁满红郑重地问道:“妈妈,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们都会给我?”
  俞雪晴笑着道:“没错,你要是要星星,就让你爸给你摘去。”
  丁家民也跟着说:“没错没错,要星星好,星星在天上,我随便摘,还不要花钱。”
  丁满红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想要个弟弟。”
  俞雪晴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要个弟弟。”
  俞雪晴怔怔地看着丁满红,眼眶之中泛着晶莹的泪光,她握紧左手,右手则抓住了丁家民的手背,丁家民感觉到了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变大,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这时候丁满红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是泪光,又似乎是漫天繁星。
  丁满红道:“妈妈老说我小时候太顽皮了,好几次要打我,却又不舍得,就说自己手小,怕打了我一边屁股,将来两边屁股不一般大小。我听说男孩子都很皮,要是弟弟比我小时候还皮,我是忍不住的,我会打他屁股!我手小,可能会逮着他左边屁股打,等他长大了,一边屁股大,一边屁股小,我就告诉他,都怪姐姐当年手小,没法两边屁股都打到。”
  俞雪晴眼中含泪,却被丁满红逗的噗嗤笑出声来。“弟弟要是皮,自然是要打的,你手小,和妈妈一样,那可以两边屁股轮着打呀!”
  丁满红做了个打屁股的手势道:“啪,这样打吗?”
  俞雪晴点头,也做了一下打屁股的手势:“啪,这样打!”
  丁家民看到自己似乎没法参与到这个话题里,只能硬找机会插话了,他笑嘻嘻问道:“别只顾着说弟弟,这万一要是个妹妹呢?”
  丁家民话还没说完,丁满红喊了一声“啪”,丁家民不明所以,正要询问,俞雪晴已经一掌拍在他背上了。
  俞雪晴笑道:“就你话多!”
  1992年5月2日,丁满红的弟弟丁满青就这样来到这个世界。
  这一天,丁满红一早起来就查看记事本,上面写着今天是“今天是妈妈待产日第三天”,她便早早熬好了粥,提着保暖壶跑到医院。她到医院的时候,俞雪晴的床位上已经空空如也。护士告诉她马上通知家人,她妈妈要生了。丁满红赶紧给店里打了电话,不一会,奶奶徐淑芬和爸爸丁家民就跑到了医院,两人到医院的时候,还穿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
  三人站在产房外面等,丁家民来回走,徐淑芬也来回走,母子俩的步伐都很类似。丁满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觉得很有趣,便学着跟在丁家民后面走。
  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哭声响彻医院,丁家民和徐淑芬冲向了产房门口。
  而丁满红则站在原地,她听着一声声哭声,思绪开始漫游起来,她似乎记起了婴儿时期自己也曾在这家医院,她哇哇啼哭,随即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爸爸和妈妈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个护士抱着婴儿推开产房的门,对他们说道:“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丁家民抱起丁满青,坐到椅子上让丁满红可以看清楚弟弟。这是丁满红第一次看到丁满青,他整个人好小好小,整张脸皱皱的,眼睛都睁不开,小手在空中不停舞动。丁满红寻思,我刚出生时,也是一般丑的吗?
  丁家民突然抬头对丁满红郑重说道,“满红,弟弟是因为你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你将来一定要照顾好她。”
  丁满红怔怔地看着爸爸,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随后她郑重地点点头。
  俞雪晴只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家了,她说住不惯医院,怎么都觉得是家里舒服。医生叮嘱她要多休息,回家必须把一个月的月子坐足了,可俞雪晴只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就不顾众人的反对去店里帮忙了。
  加上丁满青实在不好照顾,他总是又哭又闹,一个晚上会哭好几回,每次哭都得俞雪晴给他喂奶才会停下来。就这样一段时间下来,俞雪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丁家民为此跟俞雪晴大声了,可是他一嚷嚷,俞雪晴就泪眼汪汪,丁家民也就狠不下心再说什么了。徐淑芬为此还责怪为丁家民,说他不够男人,这种时候就该凶一点,俞雪晴是二胎,之前为了怀上孩子,吃了不少偏方,伤了身体,这月子没坐足,怕是会留下病根。
  丁家民无奈地叹气,说道:“妈,那你去跟她说,反正我是说服不了她。”
  徐淑芬一愣后直摇头道:“我个老婆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儿媳妇,跟她讲理我讲不过,跟她不讲理吧,我又没她不讲理。”
  二人讨论了半天,都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俞雪晴,最后徐淑芬说,能说服俞雪晴的,怕是只有满红了。丁家民摇着头,说这不可能。徐淑芬不悦了,责怪丁家民不相信满红了,满青为什么能降生?还不是因为满红说服了俞雪晴!徐淑芬还跟他打赌说,满红还是那个满红,只要她想要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满红要是做不到,我就给你跳支舞!”徐淑芬这是发了狠话了。这个年头,杭州城里突然兴起了跳迪斯科,徐淑芬听说过,但没跳过,她知道这是年轻人的玩意儿,便狠狠心,用这个来发了毒誓。
  丁家民一来觉得自己不会输,二来又希望丁满红能赢,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怎么都赚便宜了,当然就跟母亲徐淑芬赌了。
  接到了奶奶的任务,丁满红做了充分的准备,她问丁家民要了两家店的账本,又问奶奶了解了九斤奶奶创业的经历,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她找了生意大好的一天,吃过晚饭,拿着牛奶杯找俞雪晴要聊两句。
  俞雪晴见丁满红给自己倒了牛奶,就知道丁满红定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了。她喝了一口牛奶,就问丁满红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情。丁满红告诉俞雪晴了一堆数字,主要是俞雪晴以前在店里干活时的平均日收入,她不在店里里时的平均日收入,然后又说了这次俞雪晴生了满青后着急回到店里后的日收入。俞雪晴一听有点傻眼了,她不悦道:“满红,我回到店里这两天,收入比之前差那么多吗?”
  丁满红皱眉道:“我差的是记性,可不是算术!”
  俞雪晴也知道,丁满红记性大不如前,但计算能力却一点都没落下,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俞雪晴心道:这么说来,我这几天在店里并没帮上什么忙了,或者说,反倒是帮了倒忙?心里这么想,但俞雪晴嘴上却不想承认。
  “也许是最近生意确实不好吧。满红,你这是干什么?帮着你爸爸和奶奶当说客吗?”
  丁满红哼了一声,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妈妈,就算不是爸爸和奶奶,我也要跟你说这事了呢。我早就在观察了,你在店里面,老是要休息不说,还让爸爸和奶奶老要分心照顾你,爸爸还因此上错了好几次馄饨。我不是要劝妈妈多休息,只是妈妈你现在真的是在帮倒忙呢。”
  俞雪晴脸上一阵火辣,没想到自己心思被丁满红看穿了,她佯怒道:“你个小滑头,你以为说这样说,妈妈便会听你的了吗?”
  自从生病之后,丁满红已经很久没听妈妈叫她小滑头了,她心中一阵激动,但是尽量不露出痕迹,接着说道:“奶奶说,九斤奶奶就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身体一不舒服,她就什么工作都不做,好好静养。”
  俞雪晴其实刚刚已经决定听丁满红的话,暂时先不去店里,好好养身子了,免得给丈夫和婆婆添乱,现在她听丁满红连九斤奶奶都搬出来了,知道她这是找徐淑芬做了功课,便想着再逗逗丁满红,看看她还有什么招。
  “九斤奶奶那是大能人,我们比不了,她能静养,那是因为铺子里有大掌柜、二掌柜,甚至还有三掌柜,但我们现在两家店,掌柜的都是妈妈一个人,你爸爸顶多算半个掌柜。”
  丁满红眼眶一红道:“那妈妈只能去店里了,只是满青好可怜,比我小时候还可怜,我小时候至少有红袄子穿,有风铃玩,但满青呢,没青袄子穿,也没风铃玩……”
  “好了好了……”俞雪晴笑道,“我听你的,接下来不去店里了,就在家休息,这样行了吧?然后等天气凉一点,我们就把爷爷留下来的青袄子给满青套上,好不好?不过照顾满青我一个人也是累得慌,满红你得帮妈妈呀,而且,过段日子,妈妈还是要去店里,到时候满青还是没人陪,能陪他照顾他的也只能是满红你了。”
  “那当然,我保证会把弟弟照顾好的!”丁满红咯咯笑,拍着胸脯跟俞雪晴保证。这个保证,丁满红坚持了一辈子。
  那之后俞雪晴就没再去店里了,但是,那一段时间的操劳,却还是留下了病根,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气,她的盆骨就会酸疼不已,腰也完全直不起来。丁家民为此很是生气,这天带她去中医院看病的时候,在公交车上便一直训她,说她一点都不听话,要不是满红,她非得落下更严重的病不可。
  俞雪晴第一次被丁家民在公共场合训斥,她看着乘客不时瞟眼看她,又觉得愧疚又觉得委屈,最后还是没忍住,指着外面一排建筑物喊道:“你就做的都对了?还记得那晚你把早餐车的锅盖丢了的事情吗?婆婆都跟我说,你就是在这重新买的锅盖,我看你要面子,我跟你说过这事吗?你做的错事还少吗?我哪一件不是帮你兜着圆着,我有让你下不来面子吗?”
  丁家民抬头一瞧,公交车正经过的地方,可不就是买早餐车锅盖的店铺嘛。
  他挠着头,支支吾吾道:“雪晴,你爱护我,给我面子,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也是气你不懂得照顾自己嘛,不是真的要埋怨你。”
  俞雪晴眼泪汪汪道:“反正,我不许你再这样说我,让旁人看到了,倒显得我娇气了。”
  丁家民这才明白过来,当下懊悔不已,心中连骂了自己几十声笨蛋,并暗暗发誓绝不能再做这样的错事,让雪晴哭得这般可怜。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丁家民就自作主张买了一辆面包车,俞雪晴见到车子时生气不已,责怪他又自作主张。丁家民连连道歉,只是说有了车子,来回两家店里方便,运送货物也方便,反正迟早要买,早买总比晚买好。俞雪晴也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提前花销了,但这笔开销,着实拖累了店里的现金流,俞雪晴时常有一句每一句借此批评丁家民。
  快半年后,丁家民一次喝醉的时候对着俞雪晴吐露心声,说自己买这辆车的决定,是在那天的公交车上下的,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让俞雪晴难堪了,没面子了,所以才决定买自己的车。他想,在自己的车里,即便自己还是傻瓜一个,言语上不知轻重,也不会再让俞雪晴在公共场合受他的委屈了。俞雪晴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丁家民怎么会思考的这般偏,问题不在于在什么车里,而在于他的为人态度好吧。不过说到底,丁家民买车也总归是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俞雪晴心中还是颇为感动的,从此之后便不再跟丁家民提面包车的事情了。
  这个年代,思鑫坊有车的人家,那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徐淑芬为此骄傲了许久,马老爷子过世后,徐淑芬少了个斗嘴的人,但逢人聊上两句的本事又涨了不少。这不,忙完雪晴早饭店的事,她就坐在店门口,遇到人就说当年九斤奶奶有思鑫坊唯一的小洋车,那是顶了不起,但现在托了改革开放的福,他们丁家也有了自己的车,而且不是洋车,是国产车。思鑫坊的邻里听了都称好,直夸她有个好儿子好媳妇,唯独夸完丁满红,她会心里泛酸,经常躲到门后面摸着胸口默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满红从此无病无灾……”
  也许是徐淑芬的祈祷起了作用,小时候的丁满红时常伤风感冒,但害了脑膜炎这样的大病后,她身子反倒强健了许多,其他大病从未得过,伤风感冒也几乎没有了,丁满红就这样一直健健康康地到了18岁。
  18岁是一个分水岭,18岁前,你始终是未成年的,只要不是犯下伤天害理的大错误,他人都可以说那是你还只是个孩子,所有的过错,都有父母帮你背着。但18岁往后,所有的过错都得自己承担,再也没有人在犯错之时,以体谅的口吻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而对丁满红的18岁来说,她除了要面对自己的成年以外,还要面临自己的“未成年”。事实上,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她知道自己总要面对的,当她在16岁那年,被几个熊孩子追着丢石子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总要面对这一切的。那一次,潘小多、马飞、朱明伟和杨艺一起追着那几个小孩,威胁他们再乱说话就拔光他们头发,可把那些熊孩子吓得够呛。可他们毕竟不会永远这样守护自己……
  对丁满红的好朋友们来说,他们都18岁了,要上大学了,而她丁满红还是只有12岁;而对那些12岁的思鑫坊的小孩子来说,丁满红18岁了,绝对不是12岁。丁满红知道,终有一日,她会陷入这样两边都不着边的境地,然后失去所有的朋友。
  丁满红每次担心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对弟弟丁满青讲。
  事实上,在这近5年的时间里,俞雪晴和丁家民照顾丁满青的时间远远没有丁满红和徐淑芬多,因为她们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忙,丁家民甚至成了政府表扬的个体户代表,那天丁家民拿着奖状和报纸给俞雪晴和丁满红看,他指着上面的文字说:“看看,我们个体户被政府表扬了,党中央和国务院也再次重申:私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知道这代表着啥?这代表着我们不是补充了,我们是重要组成部分了。”
  既然是“重要组成部分”了,丁家民自然是更加卖力,也有了更大的野心——他要把第三家分店开到河坊街去!
  俞雪晴十分支持丈夫创业,于是一股脑儿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开第三家分店的事情上去了。当然,其实两人都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因为无法面对丁满红。他们始终在为生下丁满青自责,所以便把更多的经历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这样,丁满青的照顾自然就留给了丁满红和徐淑芬了。这5年中,丁满红每天放学后,就会去雪晴早饭店总店,也就是奶奶徐淑芬家楼下的店里帮忙,如今丁家民和俞雪晴都在武林巷的分店忙活,这总店反倒是让徐淑芬和两名雇来的店员在打理。
  丁满红进了店里,先跟奶奶和店员们打招呼,然后就去抱安静坐在凳子上的丁满青,接他回家。丁满青从小就很懂事,和丁满红可以说完全相反。丁满红可以走路伊始,就已经是思鑫坊的大魔王了,她总是到处跑,没法静下来,总是到处惹是生非,逼得俞雪晴总是找人道歉。但丁满青则安静懂事的过分,你跟他说别乱动,他便会一直坐着不动,你给他画一个圈子,让他在圈子内自己玩,他便会在这个圈子里自得其乐,绝不离开这个圈子一步。
  起先徐淑芬还担心丁满青这是傻呢,但丁满红告诉她不是这样子,丁满青聪明的很,跟他讲什么他都记得,而且从小就体贴人,是个好孩子。徐淑芬说自己当然信丁满红的话,但毕竟没有事实依据。
  于是丁满红想了法子让徐淑芬给丁满青做测试。她从报纸上剪下了上百个字,然后教给丁满青认识,每个字怎么念,她都只说一遍。然后她把所有的字打乱,随便抽出一个字,问丁满青怎么念,结果丁满青总是能马上念出来。徐淑芬惊呆了,毕竟那个时候丁满青才一岁多不到两岁,她忍不住骂了声“操”,然后啧啧赞叹,说丁家民和俞雪晴这是生了两个天才呀!
  徐淑芬问丁满红爸爸妈妈知道丁满青是个天才吗?丁满红摇摇头,说爸爸妈妈太忙了,他们可能还不是清楚。徐淑芬又问丁满红是怎么知道的。丁满红便告诉她,自己是偷偷给丁满青读丁家民藏在阁楼里的那份《丁家航天摘抄》时发现的,她说自己读的时候,丁满青总是听得入神,但是有重复的内容时,他会听出来,还表现出不悦。徐淑芬听了一阵心酸,她明白,丁满红这是想让弟弟代替自己成为宇航员。
  丁满红接弟弟回家的路上,会去小卖部买一些零食,她总是把俞雪晴给的零花钱全部省下来给弟弟买零食吃。小卖部的老板也总是夸丁满红对弟弟真好,丁满红每次被夸都挺不高兴的,因为在丁满红看来,老板只是在说一句废话,姐姐对弟弟好那是应该的呀。
  回到家后,丁满红会给丁满青打开电视,然后把丁满青放到沙发上,她自己则打开零食,一点点喂丁满青吃,她自己一口零食都不会吃,就算再馋也只是吞吞自己口水。
  他们家里的电视机在当时是个新潮玩意儿,马飞、朱明伟经常来他们家看电视,有时候潘小多和杨艺也会来。潘小多家其实有电视,但他总是找借口来丁满红家一起看电视,直到后来丁家民买了彩色电视机,潘小多的借口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杨艺来的少,是因为杨天宝阻止她过来。杨天宝那年寻找妻子曾芹离开了思鑫坊,这一走就是半年,他把杨艺留给了丁家民和俞雪晴照顾,杨艺在丁家民一住就是半年。杨天宝回来后马上跟丁家民道歉,说自己自私了,让好兄弟照顾了自己女儿半年,他既然没找到曾芹,那么之后就会安安稳稳地在思鑫坊生活下去,好好照顾杨艺。末了,杨天宝还说他会报答丁家民的恩情。丁家民和俞雪晴都说不用,说那段时间有杨艺陪着丁满红,他们反倒很是感激。
  之后市里多个戏剧团重获新生,杨天宝也被老领导找回去做起了管理工作,虽然不能再次上台,可终归是回归了本行。杨天宝把每个月的工资拿出了一半给丁家民,说这是杨艺的食宿钱。丁家民不肯收他就大发雷霆,说这笔钱必须收,关乎到他的尊严,丁家民只能收下了杨天宝的钱,这样持续了近半年时间,杨天宝才算是还清了这笔食宿钱。
  丁家民实在想不通杨天宝怎么性情大变,俞雪晴告诉他,八成是杨天宝找到了曾芹,然后受了什么打击。这其中原委,杨天宝若是自己不说,旁人也就不好问了。
  食宿钱还清后,杨艺也就比较少来丁家了,俞雪晴知道,那是杨天宝不让杨艺再来他们家了。杨艺之后偶尔瞒着杨天宝,才会偷偷溜来和大家一起看电视,特别是丁家民买了录像机后,他家客厅简直成了潘小多他们的天堂。
  丁满青马上六岁了,每天幼儿园放学后,他都会站在校门口等丁满红过来接他。因为丁满红高三了,有时候会来的比较晚,丁满青等无聊了,有时候会坐在门口台阶上靠着墙壁打哈欠。但每次看到丁满红的时候,丁满青都是马上满脸笑容地叫着姐姐。
  回家路上,丁满青喜欢拉着丁满红的手。丁满红之前觉得自己的手很小,现在拉着6岁丁满青的手,也觉得他的手很小。丁满红会跟丁满青说很多事情,让她高兴的事情,让她难过的事情,她都会告诉丁满青。所以,丁满青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丁满红一直在担心自己18岁这个坎,她担心朋友都去读大学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丁满青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小小年纪的他主动帮丁满红分析,末了,他告诉丁满红,说至少潘小多肯定考不上大学,两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丁满红学着俞雪晴的样子,笑着说丁满青就是个小滑头。
  可以这么说,丁满青几乎是丁满红一手带大的,事实上,丁满红把弟弟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支柱。可是在丁满红即将正式迈入18岁的那个夏天,丁满青差一点就死在了她面前。
  杭州的夏天总是异常炎热,一到夏天,小孩子们总是往河边跑,老人们则是跑去防空洞乘凉。5岁的丁满青很是羡慕那些会游泳的孩子,但俞雪晴叮嘱过他千万不要到河边,因此同龄孩子都在学习游泳了,他却只能在家呆着。
  这天,丁满青终于忍不住,乘着丁满红一个不留神,他就偷偷跟到了河边看大家在水中游泳。丁满青自幼聪慧,学什么都很快,他便学着别人的样子在陆地上划动双手,学了差不多了,又偷偷回到思鑫坊,谎称丁满红需要,问他人借了一个救生圈。丁满青寻思:游泳技巧掌握的差不多了,若这样没法游起来的话,那就抓住救生圈保命。
  可是丁满青不明白,游泳这东西和他学其他东西完全不同,它这样学等于纸上谈兵。他找了个人少而且看着就比较浅的地方下水,不想刚松开救生圈整个人便往下沉,丁满青马上学着在陆地上学习时那样划动双手,结果却是整个人在水中扑腾,喝了好几口水。丁满青一急,伸手去抓救生圈,不想救生圈却已离他好几米远。
  丁满青马上明白,自己这一顿扑腾,荡漾的水波已经把救生圈给冲远了。他想要大喊,但不停呛水的情况下,根本喊不出声音,而他脚底下偏偏还够不着河床!
  就在他整个人沉入水中,只露出一小撮头发之时,焦急找来的丁满红发现了他,她跳入河中,揪着丁满青的头发就把他拉了起来。
  丁满红说她找不到丁满青,就四处问,有人就说丁满青借了救生圈,所以就来到河边寻找,结果却看到丁满青正往下沉。她跑到丁满青下水的地方时,他已经只剩下一撮头发露在水面上了。也幸好是这一撮头发,让她可以找准地方拉起丁满青,然后拉着他游到了岸边。说起这些,丁满红后怕不已,哪怕她晚来一步,她可能只会找到丁满青的尸体了。
  丁满青获救后竟然没有丝毫后怕和慌张,而是一个劲感谢姐姐,还问丁满红怎么会游泳的。丁满红便把自己学游泳的秘密告诉了丁满青。丁满青老见到潘小多哥哥找姐姐玩,心中便想,原来这个哥哥教了姐姐游泳,那也算自己的半个救命恩人了。丁满红只道父母还不知道自己偷学游泳的事情,还让丁满青帮自己保守秘密,丁满青满口答应。
  不料刚回到家中,丁满青立马就“出卖”了丁满红,他对着父母一顿夸赞姐姐,说自己落水了,姐姐是救命恩人。丁满青说得太快,丁满红想拦都拦不住,心下懊恼不已,她以为爸妈肯定要骂她了,没想到二人完全没在意她会游泳这件事。她都忘了,自己曾经提过此事,当时俞雪晴和丁家民没往后追问,但事后二人问了潘小多,潘小多一开始还矢口否认丁满红会游泳和自己有关,但俞雪晴略施小计,他就马上承认了自己暗地里教会了丁满红游泳,但丁满红要他发誓,这是二人的小秘密,不准对任何人说。
  所以俞雪晴瞧见丁满青浑身湿漉漉的,还说自己刚落了水,差点淹死,她是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但当丁满青说丁满红出现了时,她就舒了一口气……俞雪晴当时就想起丁满红会游泳的事情了,她微笑看着丁满红,也不戳穿这件事,只是心中万分感激丁满红为丁满青所做的一切。
  丁家民此时决定行驶父亲的职责,他教育丁满青,说他这是玩火!丁满青不乐意了,竟然反抗道:“我这是玩水,不是玩火!”
  丁家民和俞雪晴一听就乐了,俞雪晴便让丁家民赶紧带丁满青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她则带着丁满红去了自己房间,待丁满红擦干身子后,她轻轻对丁满红说道:“满红呀,妈妈生了弟弟,一直觉得很愧对你,你不怪妈妈吧?”
  丁满红咯咯笑了道:“妈妈,你忘了,满青是我问你要的奖赏。”
  俞雪晴一拍脑门,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爸爸说,满青是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应该照顾他。”
  俞雪晴抱住她,轻声说道:“满红,你是这个家的大功臣,你救了你弟弟的命啊,不仅如此,爸爸和妈妈能把成为个体户,能把我们的雪晴早饭店越开越好,我们马上要在河坊街开第二家分店了!满红呀,这都是你的功劳。”
  “真的?”丁满红皱眉,心中有所疑虑,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般大的功劳。可再一想,自己总归是立了大功的,她又非常高兴了。
  高考之前,丁满红已经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了,所以考完所有科目之后,她就决定给自己的学业画上一个句号了。她一边帮店里干活,一边照顾丁满青,完全不再关心分数和填志愿的事情,反正如丁满青所说,总归有个家伙也考不上大学,这么想着,丁满红的日子也过得自得其乐。
  这天,潘小多神秘兮兮找到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丁满红跟了去,没想到却是去了仁和路新开的肯德基店,这是杭州城第一家肯德基,大大的红字招牌上写着“美国肯德基家乡鸡”。丁满红第一次来肯德基店,心里忐忑,特别是她看到这里还有外国人在用餐时,又是紧张又是好奇,目光完全无法从外国人身上移开。
  潘小多指指店中央的一块牌子道:“看到那块牌子了吗?”
  丁满红凝神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禁止围观外国人和拍照”。
  丁满红噗嗤笑出声来:“我要是外国人,就学动物园里的大象一样,拍照一张收一块钱。”
  潘小多也笑了道:“外国人越来越多了,就不那么稀奇了。”
  丁满红吃了潘小多点的汉堡,连呼好吃。看到丁满红吃得满嘴油腻,潘小多拿起纸巾给她擦嘴。这一擦,丁满红整个人僵住了,就跟时间静止了似的,停了三四秒后,丁满红才缓过神来,惊慌失措地说:“我吃饱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潘小多知道丁满红害羞了,就跟她说一会就走,请吃肯德基,一来是让丁满红尝尝鲜,二来是有个事情要告诉她。
  丁满红马上放下吃剩的汉堡,郑重其事地望着潘小多。
  潘小多轻咳了两声道:“我考上大学了,准确的说是大专。”
  丁满红一愣,随后咯咯笑起来:“没想到你也考上大学了,不简单呀,潘小多!”
  “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潘小多呵呵笑道。
  潘小多没告诉丁满红,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上大学,但拗不过老爸,只能填了志愿。他心里有一个主意,先去大学看一看,倘若大学没什么意义的话,他就回到思鑫坊,至少思鑫坊里还有丁满红。
  丁满红笑得很灿烂,她突然拉住潘小多的手道:“帮我画下来。”
  “画什么?”
  “大学啊……帮我把你在大学里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好不好?”
  潘小多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了,他喊了声哎呀,假意眼睛里进了沙子,用手去揉眼睛。不想丁满红笑道:“别装了,这么大了,你还是个爱哭鬼。你看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潘小多叹气道:“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二人吃了两个汉堡两杯可乐一份薯条,把潘小多两个月省下的零花钱花了个精光。
  走出店门的时候,丁满红说她暂时不回思鑫坊,想一个人到处走走,让潘小多别跟着。
  潘小多答应了,看着丁满红一个人走远,丁满红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知道丁满红肯定在边走边哭。
  蓦然间,最好的四个伙伴都上了大学,丁满红突然觉得思鑫坊里安静多了。
  其实不仅丁满红这么觉得,徐淑芬也这么觉得,雪晴早饭店的事情忙完,徐淑芬就常拉着丁满红坐下喝一口豆奶,两人边喝边聊。
  丁满红爱听徐淑芬讲九斤奶奶的故事,也爱听她讲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故事,徐淑芬总是如丁满红所愿,只要丁满红听不腻,她就讲不完。
  不过徐淑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帮丁满红排忧解闷,免得丁满红觉得自己被朋友抛弃了,心里难受。所以,徐淑芬有时候也没什么话题要聊,也会拉着丁满红坐下喝豆奶,久而久之,丁满红就明白徐淑芬的目的了。
  但实际上,丁满红并没有那么孤单,她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弟弟丁满青,她还有好朋友们的来信。丁满红几乎每一周都能收到潘小多、杨艺他们从各自学校寄来的信件。其中,潘小多是写信最勤快的,信得内容也是最丰富的,他还真把学校的大楼、操场、草地、钟楼,把他所看到的大学的一切都画了下来,寄给了丁满红。
  不过潘小多时常在信里说大学好无聊,完全学不到东西,他实在是不想学了。丁满红急了,她去告诉苏雯,说潘小多可能要要退学,又自己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地劝潘小多学业为重,好不容易才把潘小多稳住。
  这一切,徐淑芬都看在眼中。她自己心里默默琢磨着一件大事,她也不跟丁满红说,也没跟俞雪晴和丁家民商量,她想着这件事得靠她自己来办成。
  18周岁生日当天,俞雪晴突然找丁满红,要她帮妈妈一个大忙。原来河坊街的分店已经在装修了,最先要弄的是招牌,原本俞雪晴和丁家民定的方案还是维持原来那个黄底红字的招牌“雪晴早饭店”,三个店一个样,只在右下角写上某某分店。但是前两天丁家民突然提到,说是雪晴早饭店缺一个商家图标,需要让人一看到这个图就想到雪晴早饭店。俞雪晴和丁家民想了两天没想出来图标,最后丁家民一拍大腿道:“把这个难题交给满红吧,她肯定能有好想法。”
  丁满红琢磨了一下后问俞雪晴什么是商家图标。俞雪晴寻思了一下,想起前不久丁满红提起,她曾和潘小多去吃过仁和路上的“美国肯德基家乡鸡”,就问丁满红可还记得那家店。
  丁满红一听,脸上笑开了花,连说记得记得。俞雪晴就告诉她,就是那个招牌上的肯德基老爷爷!丁满红一听,煞有介事地点头,说着原来这肯德基老爷爷就是商家图标呀。
  丁满红马上明白了商家图标的作用,就是让人看到商标,就马上想到那家店,但她马上皱起了眉头,她没想起来老爷爷究竟长什么样子。
  俞雪晴明白她的不悦,笑着告诉她不必非得想起老爷爷长什么样子,“我们的早饭店也不要用我们任何人的样子做图标,太土了!至于用什么,就靠满红你自己想了哦。不过我建议你下午再去看看肯德基老爷爷,好心里有个数。”
  俞雪晴觉得这样土是有原因的,思鑫坊里里外外,现在到处是小店,很多小店都是以店老板的照片做图标,看着实在是土里土气。
  丁满红接了这个任务后,当下拿上纸笔就要出发去仁和路,丁满青看到了吵着非要一起去,于是二人就坐公交来到了仁和路肯德基前面。丁满红仔细研究着肯德基老爷爷,丁满青突然觉得渴,但他见姐姐在忙,就不说话。傍晚的时候,丁满红猛然间看见丁满青渴得嘴唇都紫了,就给他买了瓶汽水。看着丁满青咕噜咕噜喝汽水的时候,丁满红来了灵感,她抓住丁满青的手,高兴地说知道雪晴早饭店的商家图标是什么了。
  天黑的时候,丁满红和丁满青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结果家里竟然一片漆黑,丁满红拉开灯,灯火阑珊处,他的父母、奶奶还有四个好朋友都站在那里给她唱起了生日歌。
  原来,今天早上俞雪晴接到了潘小多的电话,说是他们四个好朋友今天都会回到思鑫坊,给丁满红过生日,还希望俞雪晴帮他们一个忙,他们要给丁满红一个惊喜。
  丁满红永远记住了这一个瞬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的,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加幸福。她有最爱自己的父母,有最完美的弟弟,有万分疼爱自己的奶奶,还有四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天深夜,众人都离开后,丁满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起来拆大家给他的礼物,杨艺的是化妆品,马飞的是特产,朱明伟的是一本书,潘小多的是一个画画本。丁满红拿起画画本,快速翻动,果然里面画的又是一则和丁满红有关的故事,这又是她和潘小多另外一个小秘密了。丁满红呵呵笑了,可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这时候,俞雪晴敲了下门后走了进来。看到画画本,也看到了丁满红脸上的泪痕,俞雪晴笑着问道:“又是潘小多的画?”
  丁满红点头,她合上画画本,擦了擦眼泪,随后抱住俞雪晴道:“妈妈,我是累赘吗?”
  俞雪晴也紧紧抱住她,抱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满红,你以前问爸爸,什么是监护人。当时你爸爸说父母是孩子的监护人,其实这不对。”
  丁满红诧异地看着俞雪晴道:“为什么不对?”
  “监护人其实是一种责任。就好比你弟弟的监护人,现在是我和你爸爸。我们承担着照顾他的责任。但是,如果我和你爸爸意外去世了,那么你奶奶也可以是他的监护人。满红,包括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可以是满青的监护人!你十八岁了,你成年了,满红!”
  “我成年了,我也可以是满青的监护人了?”丁满红怔怔地看着俞雪晴。
  俞雪晴微笑着道:“生日快乐,满红!”
  第二天,看到丁满红画好的商家图标时,俞雪晴和丁家民激动万分,他们没想到丁满红居然会以两个汽水瓶作为雪晴早饭店的图标,汽水瓶是二人的定情信物,也是丁满红婴儿时期的重要信物,俞雪晴看到汽水瓶,就想到了一幕幕往事,瞬时就泪流满面。
  俞雪晴高兴地抱紧丁满红,夸她这下又成了丁家的大功臣了,有了这个图标,她一定能把雪晴早饭店做成一家大企业。
  又一次得到妈妈的肯定,丁满红高兴地的不行。接下来几周,她每天都会抽时间特地去新店门口转一转,看看这个图标安装上去了没有。
  装修工人中有人晓得她就是店家的大女儿,这个图标也是她所设计,装修工就告诉她,说他们会把这个图标装成全杭州最漂亮最坚实的图标。
  这天傍晚,丁满红又要去河坊街新店,丁满青非要跟着她一起去,丁满红没有办法,只能拉着丁满青的小手,两人坐公交到了新店门口。一下车,丁满青就指着店面招牌尖叫:“姐姐,快看,汽水瓶!”
  丁满红一看,果然商家图标已经给装上了,装修工人看到二人走来,还特地打开了电源,这下子连丁满红都尖叫起来,原来这个图标还会亮起来!
  这样的话,就算到了晚上,路过的人都能看清楚这个属于雪晴早饭店,属于思鑫坊丁家一家四口的汽水瓶图标!
  丁满红抱起丁满青就往家跑,她迫不及待要带爸妈来看看这个图标,她知道,爸妈会和自己一样高兴,她没有想到的是,俞雪晴和丁家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刚刚安装好的汽水瓶图标了。
  当丁满红抱着丁满青,兴冲冲来到思鑫坊门口的时候,她正看到徐淑芬被几个人架着,大声哀嚎着往门口的一辆警车走去。丁满红停下脚步,紧紧拥紧丁满青的头。
  马宁和潘正义看到二人,赶紧冲他们招手,苏雯气的白了他们一眼,走到丁满红和丁满青跟前,小声说道:“满红,满青,你们要坚强,知道吗?跟着警察叔叔上车吧。”
  丁满青吓坏了,把头缩到了丁满红怀里。丁满红点点头,抱起了丁满青走向警车。她看到,潘小多、马飞、朱明伟和杨艺都站在思鑫坊坊子口看着她,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悲伤。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家里一定发生了从来没有经历的大事!她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着“真可怜呀,听说是进汽水的路上,顺道去给丁家娘子拿药,结果在路口发生了车祸……”“我也听说,汽水撒了一地,听说丁家娘子送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汽水瓶……”
  在警车里,徐淑芬也不和丁满红、丁满青说话,只是哭得死去活来。
  丁满红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一幢幢高楼,她蓦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家里遭贼那一次,她怀里揣着警察叔叔追回来的八百八十八块钱,同样也是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当时的她只有八岁,她看着窗外,第一次怀揣“巨款”,第一次思考杭州城巨大的变化,第一次琢磨将来要有出息,给爸妈赚更多钱……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生病,那时候的她很快乐,无忧无虑,甚至无所不能,她所有的感觉只有幸福,她唯一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宇航员……
  但是,12岁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丁满红看看身边的丁满青,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丁满青低声问:“姐姐,爸爸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姐姐会照顾你的,姐姐保证!”丁满红掷地有声地回答。
  警车并没有去警局,而是直接驶向了医院。到达医院以前,下起了磅礴大雨。
  三人赶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俞雪晴已经走了,丁家民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三人冲进急诊室,他伸出手喊道:“满红,满红,你过来……”
  跟着三人过来的警察看了眼医生,医生摇摇头,轻声道:“伤者已经不行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是有话要说。”
  丁满红踉跄着走向丁家民,嘴上不停轻声喊着“爸爸”。丁满青看到了,也想走过去,被徐淑芬搂在了怀里。
  丁家民抓住了丁满红的手,感觉到丁满红紧紧握住他的手后,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丁家民道:“满红,妈妈走了,爸爸也要走。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满青的监护人了……虽然很难……但满红一定能做到……”
  丁家民说完,手臂就垂了下去了,但丁满红一直没有放开手,她眼中只有泪水,她感觉到泪水滴在了手背上,她感觉到自己长开了嘴,却哭不出声,她模糊地看到徐淑芬瘫倒在了地上,她听到了丁满青挣扎着问徐淑芬:“奶奶,爸爸妈妈怎么了?”
  然后,她听到了徐淑芬地回答:“苦命的孩子啊,你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一刻,丁满红终于“哇”得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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