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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满红刚出生的时候,足有八斤七两,整个人胖嘟嘟圆滚滚,胳膊和腿因为胖,都分成一截一截的。护士抱着丁满红进了病房,丁家民和俞雪晴第一眼瞧见了都惊讶万分,二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这胳膊怎么跟莲藕似的”。
  第二天早上,奶奶徐淑芬抱着一篮子鸡蛋从萧山的大女儿家赶到了省人民医院。进了病房,她放下鸡蛋就抱过丁满红看,刚看第一眼,徐淑芬就惊讶的喊:“这丫头可真够胖的,多少斤两?”
  从护士那听说是八斤七两后,徐淑芬连连点头,说他们丁家以前的老奶奶据说出生的时候足有九斤,大家都叫她九斤姑娘。徐淑芬说自己嫁进丁家的时候,九斤姑娘已经成了九斤奶奶了。可她依然很了不得,在她的经营下,当时思鑫坊有一半的房子是丁家的。后来搞公私合营的时候,九斤奶奶就把其他房子都捐给了国家,自己只留了两套房子。现在这两套房子,一套丁家民夫妇住着,一套她住着。
  护士听着徐淑芬从头到尾都在讲九斤九斤的,就好意提醒她,说这宝宝没到九斤,只有八斤七两。徐淑芬不高兴了,当即瞥了眼护士,问道:“做啥?八斤七两不就比九斤少三两么?三两的差别能算差吗?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怎么跟一个老阿婆计较呢!”
  小护士委屈地回头看丁家民和俞雪晴,二人连连朝她眨眼睛,小护士算是明白过来,微微一笑说自己要探房就走了。
  小护士一走,徐淑芬放下丁满红,她从鸡蛋篮子里摸出一个用红色布块包起来的小包袱,里面是三个煮好的鸡蛋,都印红了。徐淑芬告诉丁家民和俞雪晴,这篮子里的鸡蛋是自家的母鸡生的,但这三个鸡蛋就不平凡了,那可是村里赵奶奶家那只活了十年的老母鸡下的,活了十年还能下蛋很稀奇的,村头的瞎子说这蛋最适合给坐月子的女人吃。
  丁家民并不信这些东西,但鸡蛋还是马上收好,嘴上说着:“妈,这么沉你带过来不累吗?”
  徐淑芬说着不累,逼着丁家民当场敲开一个红鸡蛋先让俞雪晴吃了,随后
  又一个个解开蓝色袄子的衣扣,从内衬里翻出一叠手绢包好的钞票。
  俞雪晴见了赶紧说这笔钱不能要。丁家民见了,当然是铁了心和老婆同一阵线。徐淑芬却不管不顾,硬是把钱塞给了丁家民。
  她说:“这钱也不多,就五块三毛七,我一个老太婆也挣不到几个钱。你们刚生了孩子,生活不容易,就别推脱了。”
  俞雪晴知道婆婆的性格,她定了主意的事情,向来难以改变,只能冲丁家民点点头,丁家民这才把钱收下,乘着徐淑芬转身抱孩子的时机,丁家民又把钱塞进了俞雪晴的枕头底下。
  丁家民问母亲何时从萧山回来思鑫坊住,毕竟他和俞雪晴都需要工作,这个孩子需要人照顾。徐淑芬摇晃着丁满红,嘴上笼统地回答自己暂时还没打算回来住。
  一年前,徐淑芬的老伴丁宪倧去世了,丁宪倧走了才过了两晚,徐淑芬就离开思鑫坊的宅子,跑去两个女儿家轮流住了。其实,徐淑芬和丁宪倧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老大丁家民最为勤奋老实,结婚却是最晚;老二是个姑娘,叫丁家欣,嫁到了萧山;老三还是个姑娘叫丁家宜,和老公都在富阳当老师;老四丁家祥,年级最小却最不让人省心,三年前结识了某街道办主任的千金独苗,瞒着父母入赘当了招女婿。
  女儿家地方都不大,小女儿在富阳,住的是教委宿舍楼,房间特别小,大女儿在萧山,住的女婿家的平房,倒是相对大一点,所以更多的时候,徐淑芬都住在大女儿家,在她家院子养养鸡鸭。徐淑芬不请自来给她们添了不少麻烦,两个女儿都找过大哥丁家民,让他赶紧把老妈接回思鑫坊去,可丁家民也无可奈何啊。徐淑芬突然离开,算是思鑫坊的未解之谜,坊间什么传言都有,闹得丁家民挺不高兴的,这事他找徐淑芬说过许多回了,徐淑芬也不肯说原因,就是死活不同意回到思鑫坊住。
  徐淑芬抱着孩子边走边哼黄梅戏,突然,她惊讶地说这娃娃不一般呢!
  丁家民诧异地问怎么不一般了。徐淑芬说,别人家的娃娃刚一出生的时候,满脸都是皱皮,这娃不一样,脸色红润有光泽。
  丁家民一看,确实,才一天功夫,丁满红脸上那一层层的皱皮都没有了,整张脸圆鼓鼓,滑溜溜的,再加上她一直在徐淑芬怀里笑,怎么看都不像出生才一天的孩子。
  但丁家民马上想明白原因了,他笑道:“妈,也许是因为这娃胖的关系。”
  徐淑芬不悦的皱眉:“就你知道的多。”
  丁家民想起上上签的事,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签文给俞雪晴和徐淑芬看,告诉二人这是孙婆给孩子求的签文,是上上签。俞雪晴看了直说签文好,徐淑芬不识字,丁家民就解释给她听。丁家民心里高兴,说得也是天花乱坠,什么天赐富贵啊,多福多寿啊,徐淑芬一个劲说果然不一般。
  二人的声音有点大,同病房的其他人明显有些不高兴了,有个老阿婆轻声嘟囔了两句,也听不清说了啥,但徐淑芬听在耳中,虽然自己降低了说话声音,但还是冷冷回了老阿婆一眼。
  徐淑芬一直抱着丁满红到十点多,这孩子也不见睡意,却只管看着徐淑芬笑。奇怪的是,丁满红在徐淑芬怀里嘴角永远有一抹微笑,但徐淑芬一放下她,她就开始哇哇哭。徐淑芬高兴地说这孩子喜欢自己,和自己有缘。
  临近午饭点的时候,丁家民去医院食堂打饭,俞雪晴小声问他粮票够不够,丁家民说够的。
  到了医院食堂,丁家民排着队,这食堂很大,比他药厂的食堂还大。而且这食堂里竟然还卖汽水,他不由得感叹:大医院就是不一样。
  轮到他的时候,他要了三碗白粥和三根油条,服务员伸手喊道:“五两粮票。”
  丁家民一摸口袋只有三两粮票,他递上粮票,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马宁给的钞票,抽出一张一块的递上去。
  服务员看了他一眼,收了钱后又找给他两毛钱和两斤粮票,丁家民感激涕零,知道这是遇上了好人,那个年代粮票是配额发的,每家每户每人每月固定都是一个额度,吃光了就没了,所以你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粮票。像医院食堂这种地方,大部分也都只收粮票不收钱,这服务员不仅收了粮票,找的钱和粮票也是按照兑换的最优价给的,当真是个好人。
  丁家民微微点头,轻声说谢谢。服务员微微一笑,递上粥和油条。丁家民转身要走,却又回身冲服务员说道:“我能要一瓶汽水吗?”
  “汽水?”
  “我老婆刚生孩子……”
  丁家民还没解释更多,服务员已经递上了汽水,收了他五毛钱,找了一毛五分钱。
  服务员道:“三毛钱汽水,五分钱汽水瓶押金。”
  丁家民乐呵呵的拿着白粥、油条和汽水回病房,路上猛然发现口袋里的上上签不见了,他顿时慌了,回头就跑。
  他一跑进食堂就把买的东西放一边,然后一通找,桌上找,地上找,到处都找了个遍,愣是没找到那张上上签。有人问他什么丢了,他说刚出生的孩子的上上签丢了。
  大伙一听都帮着找,里里外外把食堂翻了个遍,那服务员也把收到的钱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上上签。
  这时候有个人提议大家看看鞋底,说是食堂地上比较油腻,那上上签或许就沾在鞋底了。于是乎,食堂里在场的上百号人都纷纷抬起鞋底检查,最后还是不见签文踪迹。
  回到病房,丁家民垂头丧气地把粥和油条分成三份,然后又敲开个红鸡蛋,剥了壳放俞雪晴粥里,汽水他则藏在大衣内衬里没给母亲看到,他打算等母亲离开后再把汽水给俞雪晴喝,他担心母亲看到了反会怪责俞雪晴不会持家。
  丁家民和徐淑芬边吃边聊,俞雪晴则给孩子喂奶,没喝几口,丁满红就睡着了。
  丁家民讲到自己刚才丢失上上签,食堂所有人的鞋底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俞雪晴认为上上签会不会是在这间病房里掉了,毕竟丁家民在这里也拿出来过。
  丁家民一想也对,放下碗筷就各个角落找,可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见儿子还是没找到孙女的上上签,徐淑芬就走到刚才那个老阿婆那里,让抬起脚给她看看。
  老阿婆不情愿的抬起脚底板,结果上面什么也没有。徐淑芬也不嫌丢人,又让其他人都抬起脚让她看看。
  然而徐淑芬看遍了所有人脚底,包括丁家民的鞋底,还是没发现那张上上签。
  老阿婆呛声道:“你可真上心啊,签文再好,还不是个小姑娘!”
  老阿婆这一说,俞雪晴脸色就不好了,她一直担心丁家民嘴上说男女无所谓,心里其实会有芥蒂,又担心婆婆家以前可是大户人家,难免会重男轻女。从住院待产第一天开始,她又明显感觉到整个病房里都是重男轻女的气味,聊天总是离不开生男生女,来这里住院的妇女,生孩子前地位都尊贵,一旦孩子生下来了,是男孩则全家把她当功臣一样供着,但若是女儿立马全家冰着脸,就跟遭了瘟神似的。
  丁家民看到俞雪晴脸色的变化,正想要上前理论,没想到徐淑芬抢先上前了,她指着老阿婆守护着的大肚婆说道:“你说这话就不担心折了肚子里孩子的福分?”
  “我就是比你好福气!你看我儿媳妇屁股多大,准是个胖小子,有鸟鸟的!”
  “有鸟鸟?嘴上不积德,有鸟也得折!”
  “总比生女娃好,女娃天生就是蚀本货!”
  “一看你就知道你为啥有这封建思想了!”
  “你——”
  “我怎么了?我先送你一句,恭喜恭喜,喜得千金!”
  整个病房的气氛都不对了,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毕竟妇产科里唯一能牵动人神经的,就是生男生女的问题。眼看着这股焦躁的情绪要蔓延到整个病房了,突然,一阵“咯咯”的笑声将这个势头给压住了。
  众人都望向笑声来源,这不正是丁满红嘛,只见她躺在俞雪晴怀里,一对清澈的眼眸子看看徐淑芬,又看看其他人,嘴上一直“咯咯”笑个不停。正是这不含杂质的笑声,一下子化解了这病房里弥漫的戾气。
  徐淑芬见状,欢喜的不行,当下宣布停战。老阿婆气得也不言语,一个劲抚摸着儿媳妇的大肚子,嘴上说着,别动气,别动气,我们生个大胖小子给他们瞧瞧。结果儿媳妇满是不悦的转过身侧躺了,她也是不满意婆婆满脑子都是要胖孙子。
  看到徐淑芬抱起丁满红欢喜的样子,俞雪晴心里感激,当下拉住她手说道:“妈,快过年了,你别回萧山了,留下来住吧,你瞧瞧,孩子多喜欢你呀。”
  徐淑芬犹豫万分,面色阴晴不定,丁家民和俞雪晴对望一眼,都猜不透徐淑芬此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时候,徐淑芬猛然想起,这全场所有人的鞋底都找了,就自己的还没找呢,她放下丁满红,坐到床上抬起双脚,随即“啊呀”叫出声,她从自己脚底上撕下了粘着的上上签,一把拍在了桌上。
  徐淑芬看着床上的丁满红,看着她清澈无邪的笑容,突然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的名字,是她爷爷给取的,叫丁满红,寓意是美满幸福,红红火火。昨天你给大队打电话之前,我就梦到她出生了,刚出生的她就一个劲对我笑,今天她的上上签又赶巧沾在了我鞋底,这孩子啊,和我有缘!”
  丁家民点头,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是决定搬回思鑫坊了?”
  俞雪晴拉拉他袖管,示意他别打断人说话,谁都看得出来,徐淑芬在下一个重大决定。丁家民俯下身子轻声告诉俞雪晴,自己这叫火上添油,俞雪晴轻声回了一句,说你那是油上浇水。
  徐淑芬一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说道:“罢了,罢了,我决定了,我回思鑫坊。就算是没了这条命!我也得照顾这孩子呀。”
  丁家民和俞雪晴二人高兴地对视,但旋即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二人一样摸不着头脑,这徐淑芬回到思鑫坊住怎么就没了这条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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