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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丁满红对这个世界最早的记忆,肯定离不了那黄底红字的“雪晴早饭店”招牌,更离不了俞雪晴亲手制作的汽水瓶风铃。“雪晴早饭店”招牌陪着丁满红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而汽水瓶风铃则陪她度过了丫丫学语的年岁。
事实上,在丁满红一周岁之际,这个汽水瓶风铃还一直挂在她的床头,每天早上醒来后,她还非得要丁家民或俞雪晴碰响了风铃才肯咯咯笑着起床。有时候二人忙着早饭店的工作,把这事给忘了,她就会闷闷不乐坐在床头,俞雪晴发现了,即便事情再忙,都会丢下手头的工作跑到床头给丁满红拨弄风铃,铃声清脆,丁满红便会咯咯笑起来,主动配合穿衣下床。
一次偶然的机会,丁满红注意到了俞雪晴腌制咸菜的汽水瓶居然和自己的风铃是同一种瓶子,她开始对那个汽水瓶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起先,丁满红会在丁家民抱着她经过厨房的时候,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指着汽水瓶喊着“铃铃”。丁家民不明所以,就去请教俞雪晴,俞雪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贪心了,想要第二个风铃。
丁满红要其他东西,俞雪晴绝对毫不犹豫,立马满足,但是这个汽水瓶对她而言却有一层特殊的意味,所以犹豫片刻之后,俞雪晴还是没同意,让丁家民切莫再提这事。
丁家民不明白俞雪晴为何对一个腌着腌菜的汽水瓶这般在意,但他没多问,以后只要丁满红指着腌菜瓶喊“铃铃”,他就抱着丁满红去外头转悠,连哄带骗的支开丁满红的注意力。
俞雪晴满以为“铃铃”事件就这样就过去了,不成想,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一走进厨房就见到柜子里装满腌菜的汽水瓶不见了。她赶紧走去卧室,却看到婆婆徐淑芬已经倒出了腌菜,还把那个汽水瓶洗得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学着俞雪晴制作汽水瓶风铃,往那汽水瓶瓶口上系红绳子,丁满红则蹲坐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咯咯笑个不停。
俞雪晴一步上前夺回瓶子,说着:“妈,别跟孩子胡闹。”
徐淑芬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是没见过俞雪晴发脾气,可她是真没见过俞雪晴在丁满红的事情上发脾气,特别是,这还只是一个小小汽水瓶。徐淑芬发愣的时间里,丁满红已经不高兴了,小脸红的跟熟透了的番茄似的,嘴上“哼哼”的生起了闷气。
徐淑芬看着丁满红的的样子心疼不已,斥责俞雪晴道:“你这妈当的也嘎小气了,孩子不就是要个汽水瓶嘛。”见俞雪晴没有放下汽水瓶的意思,她又补充了句,“你要是不乐意,这汽水瓶的钱我出了。”
俞雪晴眼圈红了,她一句话没说,就是抓着汽水瓶坐在一旁的床沿上。徐淑芬见这个情形,也是傻眼了,她左看看丁满红,右看看俞雪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
“满红就是嚷嚷要这个瓶子,不过是个瓶子……”说着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徐淑芬干脆也坐到了床沿上,加上坐倒在地上怒气冲冲的丁满红,三人开始了一场你瞪我我瞪你的僵持战。
打破这场冷战的自然是丁家民了,他去外头采购早饭店的食材,这会儿背着一蛇皮袋的东西推门而入,一看到眼前这个情形他就慌了,放下蛇皮袋就跑到俞雪晴面前,抓住她的手问:“雪晴,怎么了?”
俞雪晴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又跑去母亲徐淑芬面前问:“妈,她怎么了?”
徐淑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迷茫地摇摇头。
见此情形,丁家民抱起丁满红,象征性的拍了她开裆裤里露出的胖屁股一下,乐呵呵地说道:“不用讲了,一定是你这个混世小魔王惹恼了妈妈和奶奶,对不对?”
丁家民只是说说,打屁股也只是象征性的打了一下,没想到将满一周岁的丁满红气得眉头都皱成三条线了,还憋出了一句正儿八经的抗议。
“不对!”
丁满红十个月的时候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了,但“不对”这两个字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字正腔圆的说出来。
这下子,丁满红可把三人都逗笑了,特别是俞雪晴,一串串泪珠子本来在眼角滚着,这一下全被笑意盈盈的眼角弄的啪塔啪塔掉在大腿上。徐淑芬更是高兴,抢着抱过丁满红,直说丁家出了个人才,一岁的娃,脾气大,本事也大,像极了九斤奶奶!
这天晚上,丁家民因为要把采办的面粉和食材送到早饭店,就顺道送母亲徐淑芬回屋。到了门口,徐淑芬拉住他手,再三跟儿子保证,她刚才真没有招惹俞雪晴,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丁家民连连点头,他跟母亲保证一会儿就跟雪晴打听,明早早饭店营业之前必定跟她报告。
第二天一早,丁家民是吹着口哨出门的,他抱着丁满红,脸上洋溢着的得意劲儿,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潘正义这天出门早,打开门时正撞见丁家民,当时就忍不住问道:“家民,你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丁家民摸摸脸颊。
“闪亮闪亮的,冒光了!”
“呸!你脸上才冒光呢!油光!”
丁家民呸了潘正义一句,随即就往早饭店走,结果早起的街坊邻居看到丁家民的样子,都问丁家民遇上什么春风得意的喜事了,丁家民只说是大喜事,大喜事,就是不肯说是什么喜事。
一进了早饭店,徐淑芬一把拉住他,摸了摸他额头问道是不是烧着脑子了。
丁家民把丁满红塞徐淑芬怀里,边洗手边说:“妈,雪晴昨晚为什么生气的事我知道了。”
徐淑芬拉着正要和面的丁家民坐下,让他慢慢说。结果丁家民刚坐下才说了两句,就因为激动,站起来说了个手舞足蹈。
原来俞雪晴这么珍视这个汽水瓶,还得从二人的大婚说起。
丁家民和俞雪晴大婚那事,在思鑫坊也算是个人尽皆知的大事了。丁家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什么地方都对得起俞雪晴,唯独结婚那事上,那可真是亏待了俞雪晴,不仅是亏待了,简直是害俞雪晴丢了大面子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丁家民和俞雪晴婚礼那天,丁家民穿得崭新崭新的,头发板整,胸口别了朵大红花,在思鑫坊左邻右里的簇拥下,骑上那辆借来的凤凰牌自行车,早早就出发迎娶新娘子了。结果,良辰吉时过了,午饭点也过了,愣是等到了午后两三点,众人才见到丁家民提着光有前轮子的自行车架子,俞雪晴抱着自行车后轮胎,手里还抓着一个汽水瓶,二人一前一后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坊子口。
当时丁家民满头大汗,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还沾满了机油。俞雪晴的状况更加惨烈,盘起的长发一片散乱,鲜红的婚服上沾满了车轮轴承里的黑色机油,脸上的妆容也因为满头的大汗都花了,额头处还因为用手擦汗,留下了一块黑色机油。二人的样子,要不是那身行头,铁定被人当成是刚从机床上下来的工人。
思鑫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徐淑芬和丁宪倧这对公婆,包括丁家民的妹妹和弟弟,也包括潘正义、马宁、朱海军和杨天宝这些丁家民的好兄弟,他们之前都见过俞雪晴,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望着俞雪晴,脑中竟都是一个声音:“这狼狈如此的姑娘是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丁家欣和丁家宜,她们提着毛巾上前,帮着丁家民和俞雪晴擦拭,其他地方倒还好,唯独俞雪晴额头上的机油,被丁家宜一擦,反倒涂的满脸都是。
丁家宜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办,俞雪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茫然问道:“怎么了?”
丁家宜摇摇头,她先是望向大哥丁家民,结果看到丁家民满脸怒气的看着自己。丁家宜只能回头向父母投以求助的目光。徐淑芬见四周亲戚邻居都在那指指点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心中也是万分焦急:新郎新娘虽然都到了,但不仅良辰吉时过了,此刻二人还都狼狈不堪,怎么办婚礼?
“不成体统啊,这进门的习俗还办不办呢?”徐淑芬向丁宪倧征询意见。
此时的丁宪倧身子已不硬朗,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办什么办?不办了!都赶紧进屋洗干净了!”
“可那是规矩啊……”
“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雪晴就不是你儿媳妇了?”
丁宪倧吩咐丁家欣把花露水找出来,随后他也不管什么习俗不习俗,规矩不规矩,拉着徐淑芬就上前,把这对新婚夫妻迎进了里屋。
进了屋后,丁宪倧赶紧让丁家民和俞雪晴先用花露水对着镜子擦拭脸上、手上沾了机油的部位。这时候俞雪晴才看到自己脸上的“惨状”,她没忍住,竟然噗嗤笑出声来。
“家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跟个大花猫似的。”
一直板着脸的丁家民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很多,他在掌心仔细地摸上花露水,然后用掌心轻轻抹去俞雪晴脸上的机油,嘴上则轻声道歉:“对不起,雪晴,我没跟你说,但我心里都记着,我丁家民这回让你丢人了。但我跟你保证,这辈子就这一次!我保证!”
俞雪晴羞的脸都红了,当下去瞟丁家其他人,好在丁家民说话时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并没有其他人听到。她正这么暗自庆幸,不想离她们不远的丁宪倧轻咳了一声,说道:“家民,是男人就要说到做到。”
丁宪倧这话突如其来,让丁家民和俞雪晴都尴尬地咳嗽起来。二人慌忙用花露水涂抹脸颊和胳膊,随后用肥皂水清洗,果然把那难缠的机油给清洗掉了。
徐淑芬见二人皮肤上的机油清洗干净了,就让丁家欣带着俞雪晴进了里屋,让她脱下婚服,将婚服上脏污了的地方用酒精擦拭了一遍,还给俞雪晴重新盘好了头发。俞雪晴十分感激她,直夸她盘的头发真好看,比她自己盘的好看多了。
丁家民夫妇最终也没有按照陈年旧俗完婚,既没有过门槛,也没有跨火盆,甚至丁宪倧把拜高堂都免了,只让丁家民夫妇喝了一杯交杯酒。当时时近黄昏,有几位宾客提醒丁宪倧,说这时间不吉利,只有二婚才是傍晚娶进门。这一次丁宪倧还没发火呢,徐淑芬竟然直接把那几位宾客“请”走了,还送给了那些人两个字——“不送”!
回忆起这些事,丁家民忍不住夸赞,说父亲这一次是一夫当关的万人敌,母亲是威慑全场的穆桂英!
徐淑芬笑道:“我哪比得上老头子的魄力嘞。”
徐淑芬知道,婚事一直是儿子心头一根刺,就试探性问道丁家民如今是否还耿耿于怀,毕竟丁家民跟俞雪晴求婚成功后,曾高兴的找徐淑芬表示,他要让俞雪晴这辈子都记得这场婚礼,还说这一定是思鑫坊历史上最浪漫的一场婚礼!结果这场婚礼一丝浪漫都谈不上,一辈子记住倒是真的做到了。
丁家民皱眉道:“怎么可能忘记!我都记着呢,全都记着!雪晴坐到我车后座时多漂亮呀,结果因为我,她先是摔下了车,弄脏了衣服,花了脸,还沾上了机油,家宜这个小笨蛋,笨手笨脚,把机油涂的雪晴满脸都是!说实话,别说正义他们认不出雪晴,当时连我都认不出啊!妈,您信不信,雪晴身上、脸上怎么一点点弄脏的,她额头什么时候滴了汗,什么时候花了妆,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都能把这过程画下来,画成小人书,画成连环画……最气人的就是家宜了,尽帮倒忙!”
“我就知道你气家宜了,所以这两年才跟她往来少,为这事,她都跟我哭过好多次了。你说你啊,身为大哥,竟然气自己妹妹的无心之过。”
丁家民连连摇头,他可不是真的记恨二妹家宜,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和二妹就是来往比较少。因为怕被徐淑芬再次岔开话题,丁家民赶紧提汽水瓶的事情,他说:“我本来觉得这次婚礼太丢人了,接新娘子回家,车轱辘掉一个,还让新娘子抱着车轱辘来到了婆家,自己的脸还被机油涂成了大花猫似的,这一切一定很伤雪晴的心!没想到,昨晚我问她汽水瓶的事情,她竟然说,因为这个汽水瓶,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婚礼,她会记一辈子!”
徐淑芬听丁家民说过车轱辘掉了的糗事,但她和丁家民一样,都是第一次知道俞雪晴竟然认为这婚礼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婚礼。她赶紧说道:“你说给我听听,这事怎么就和汽水瓶扯上关系了?轻点说,别把满红吵醒了。”
丁家民一看,丁满红竟然在徐淑芬怀里睡着了。丁家民当下压低了声音,继续往后说。
原来,丁家民骑着凤凰牌自行车接到俞雪晴后就往家赶路,他平日里话可多的很,可这天尽管内心喜悦,但一路上竟然紧张地没法开口说一句话。他时不时偷偷回眸,雪晴一直安静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阳光下,雪晴那白皙的皮肤,完美的五官,显得格外温暖迷人。
丁家民吞了几口唾沫,想着夸一下今天的新娘子制造些话题,总这么沉默不是办法。反正什么“美若天仙”,什么“沉鱼落雁”,丁家民觉得用在今天的俞雪晴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可是,丁家民刚开口说道:“雪晴啊,你好……”
说话间,车子遇到上坡路了,再加上一个颠簸,他不得不努力控制车把,脚上还得使劲,这后面赞美的话就都没法往后说了,紧接着脱口而出的全是语气词。
“啊啊啊……”
俞雪晴抿嘴笑:“我好啊是什么意思?”
“我……啊啊啊……我……不是……啊啊啊……”丁家民急坏了,偏偏上了坡后还得下坡,这下坡路更加颠簸,丁家民努力控制方向之下完全无法应答。
俞雪晴使劲抓着车座,跟着一颠一颠的,她朝丁家民后颈望去,只见他头发根处尽是汗水,也不知道他是骑车累的,还是紧张出的这身汗水。
因为车子颠簸的厉害,俞雪晴想到自己似乎应该拦腰抱住丁家民,这样子更安全,省的被颠下了车。想到这里,她还没动作,脸却先红了,虽然二人从谈恋爱到结婚,已经相处了两年零七个月,可她能想起来的二人的亲密接触不过两次,一次是二人在西湖断桥约会时,丁家民乘着人流拥挤亲了她的刘海一下,一次是丁家民求婚成功时,直接在路边把她抱了起来,害她直接一头撞在了路灯上……
俞雪晴红着脸,伸手去抱丁家民腰部,结果车子猛地一颤,俞雪晴竟然抱了个空,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啊”!
——自行车的后车轮子掉了!
俞雪晴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看自己双手,抱了个完整的空心圆,再看丁家民,车座着地滑行了好几米,随后一个侧翻,他和自行车一起摔倒在路边。俞雪晴眼冒金星,剧痛阵阵,这时候她看到后车轮子居然咕噜咕噜滚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不做多想,直接一把抱住了车轮子。
“雪晴,你没事吧!雪晴,你怎么抱着车轮子?”
丁家民晃晃悠悠爬了起来,着急地跑到俞雪晴身边,见到俞雪晴抱着车轮,先是一愣,随即抱起俞雪晴来到路边。丁家民紧张地给她查看脚踝处的伤口,雪白精致的脚踝处,此刻一片红肿,更有一层鲜血微微渗出。丁家民拿自己袖口擦掉了渗出的血迹,至于俞雪晴屁股那的伤势,丁家民只是瞟了一眼,却半点没敢问。
“雪……雪晴。”丁家民检查完了俞雪晴脚踝,确定只是轻微的擦伤,他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卫生所……”
俞雪晴点头:“去吧。”
丁家民站起身,却痛的龇着牙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哪里痛?”俞雪晴着急去看丁家民捂着的部位,她一下子就明白是哪里痛了,却已经问出口了,也没法收回,脸刷就红了。
丁家民更是蹭地站起身,脖子根都红了。
“我一点没事!走路利索的很,百米运动员也没我利索!雪晴我这就给你去买药,你等着,就一会。”丁家民歪歪扭扭的走了。
俞雪晴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她就这么抱着车轮子等,等了大约十来分钟,丁家民回来了,他又蹲下去查看俞雪晴脚踝处的伤口
“你来晚了,伤口太小,早就不流血了。”看到丁家民的表情,俞雪晴已经猜到丁家民没买到药,八成是医生让他把病人带过去。
丁家民笑了,道:“雪晴你天赋异禀,竟然连伤口都看不到。”
俞雪晴低头看去,还真的是这样,自己脚踝处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几乎看不到伤口了。
俞雪晴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丁家民伸出手,手里握着一瓶打开的汽水。
“渴了吧,给你买的。”
俞雪晴接过汽水,她确实渴了,烈日当空,她早已出了一头汗,恨不得一口把汽水喝个干净。可她刚喝了一口,就瞥见丁家民盯着自己吞了口唾沫。
“剩下的给你。”俞雪晴递上汽水,可丁家民别过头,明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却带着一丝小傲娇说:“我可真不爱喝汽水,你不知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不爱闻汽水那味道……”
丁家民还没说完,俞雪晴突然亲了一下他嘴唇,随后一口气把汽水喝了个干净。丁家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俞雪晴。
“干什么?想抢汽水吗?”俞雪晴把汽水瓶藏到身后,“晚了,都被喝完了。哎,你怎么做什么事都晚,这结婚也晚了……”
听到俞雪晴这么说,丁家民才醒悟过来,他看看日头,心下就更慌了。俞雪晴算了算路程,提议走回去。丁家民却不放心,还是想先带雪晴去卫生所,俞雪晴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卫生所不用去了。
就在丁家民提着自行车,俞雪晴抱着车后轮子往家走的时候,丁家民注意到了俞雪晴手里的汽水瓶,他又提出要把这个汽水瓶退了,还有五分钱押金呢。俞雪晴说这钱不打紧,婚礼要紧。丁家民却一本正经的跟她解释五分钱的重要性,只差没跟她讲小学老师说的五分钱的故事了。俞雪晴心里急,想丁家民怎么就这么榆木疙瘩呢,这不肯退汽水瓶难道还是押金的原因吗?
末了,俞雪晴不得不谎称这汽水瓶还有用处,可以用来腌咸菜,这才在丁家民的“体贴”之下保留了这个汽水瓶。
而在昨晚,俞雪晴便告诉他,这汽水瓶的作用呢,腌咸菜是假,定了她一辈子跟着丁家民,认定自己是嫁对人,这才是真的。所以这一大早,丁家民整个人才喜气洋洋,跟有了大喜事一般。事实上,对丁家民而言,这可不就是大喜事嘛。他认为糟糕透顶的婚礼,在俞雪晴眼中却是最为浪漫的婚礼,而这个小小的汽水瓶,却竟然是俞雪晴最为珍视的物件,是她认定要跟丁家民长相厮守的信物。
丁家民说到得意处,竟摸摸自己嘴唇,呵呵乐道:“我哪里是不喜欢那汽水的味道,我简直喜欢死了。”
徐淑芬挤兑道:“是喜欢雪晴的味道吧?妈养你二十多年,还不清楚嘛。”
徐淑芬心里却想,婚礼那天雪晴确实抓着一个汽水瓶呢,当时瞧见是瞧见了,原也不当一回事,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
这时候,丁满红醒了,或许是听到丁家民的话了,她扯着嗓子喊道:“瓶子!要瓶子!”
丁满红挣扎着要下地,徐淑芬便把她放到地上。脚一着地,丁满红就四处走动,踉踉跄跄地,却有着奇怪的平衡感,也不会摔倒。
丁家民呵呵笑着,他的目光一直对准着丁满红。
徐淑芬嘀咕着,“这孩子马上周岁了”。
“是啊,周岁一到就不能什么都由着她了。”丁家民打定了主意,道,“满红啊,可别怪爸爸,你这算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了。”
徐淑芬没听清楚这句话,只是疑惑地转头问了句你说啥,丁家民也不回答,他上前抱起丁满红,拿胡渣子去刺丁满红那胖嘟嘟红彤彤的小脸蛋,丁满红急得使劲往后躲。
就在这天后半夜,丁家民乘着丁满红熟睡的时候,偷偷把她头顶的汽水瓶风铃给撤了,把绳子解开塞进了抽屉里,把瓶子洗干净后和另外那个瓶子凑成了一对。
丁家民把两个瓶子都塞回橱柜第二个架子上。
“出双入对!”丁家民对着瓶子看了又看。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爬回床上,却惊醒了俞雪晴。俞雪晴本来只是拍拍他胳膊,以为他半夜起来小了个便,可是丁家民那一副被抓包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令俞雪晴心生疑虑。
丁家民已经躺下了发出匀称的呼噜声,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来。
“别装了,起来吧。”
话没说完,丁家民已经乖乖坐起身来,刚才的慌张表情没有了,倒是一脸的镇定,甚至还呵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你的呼噜声太匀称了,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本来看到丁家民的样子,俞雪晴是认定他又做了什么错事的,但看到丁家民一直嘻嘻笑,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丁家民并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好事。这种好事,要是逼着他说,他未必会交代,肯定等着时机一到邀功呢。但若是用“哄”的,丁家民的定力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和盘托出。
果然,俞雪晴只是随便哄了丁家民几句,丁家民就把自己刚刚撤掉丁满红床头汽水瓶风铃的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俞雪晴站起身,来到熟睡的丁满红身边,看着她红突突的小脸蛋,再看看身旁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不得了的事情的丁家民。俞雪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起先是十分生气的,丁家民今晚这一闹,换来的肯定是明天丁满红的闹。不过气着气着,她又噗嗤笑出声来,她当然明白丁家民这么做的原因,有点孩子气,有点傻,但是也有着他发自内心的爱意,她不忍拒绝,只想着接受这份爱意便好,只是眼前这个熟睡的丁满红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丁满红醒来后看到瓶子没有了后的情景,俞雪晴不禁觉得头疼,丁家门看出她的担忧,当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马上想到办法,绝对不会让丁满红察觉到瓶子不见了。
然而,丁家民整整想了三天都没有想到所谓的办法,俞雪晴又气又笑,她看在眼里,就是不帮一点忙,任丁满红每天缠着丁家民闹腾,徐淑芬就找俞雪晴商量,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丁满红这娃从小就有主意,她喜欢的东西,别人都别想夺走。她觉得这事没个一年半载的,丁满红未必会罢休。
俞雪晴心里也急,不过她知道这种事情得丁家民自己解决,他是孩子她爸,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不管思鑫坊里男女老幼怎么说丁家民,说她是靠丁家娘子的本事,才开起了这家早饭店。反正在俞雪晴心目中,丁家民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所以她决定再等一下,看看丁家民能否真正当好主心骨的角色。
这件事情在给丁满红过周岁那天迎来了转机。
因为晚上要给丁满红摆周岁酒,俞雪晴早早就到厂里,赶着把一天的工作在中午就结束了,然后跟领导批下了半天假期。同班的同事很惊讶,不明白她怎么今天就刚好能中午提前完工。俞雪晴告诉他,为了这半天假,她提前一星期就开始准备了,每天多完成一定的工作量,到今天刚刚好可以节约半天时间。这样既不耽误厂里的工作,家里早饭店的事业也不会落下,还能节约出半天时间,可以给丁满红过一个圆满的周岁酒。
俞雪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领导徐主任正巧路过,当时厂里正在提拔新干部,徐主任力推的就是俞雪晴,她觉得俞雪晴最大的优点就是办事稳健有条理,这次听俞雪晴这么一说,更加认定自己推荐俞雪晴是十分正确的。
中午十分,俞雪晴急匆匆赶回雪晴早饭店,却只看到徐淑芬在那边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丁家民和丁满红都不知去处。
徐淑芬边收拾碗筷,边告诉俞雪晴,说是丁家民忙活完早饭点后,突然抱起丁满红就往外跑,也不说明缘由,搞得她到现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俞雪晴见徐淑芬满头大汗,赶紧系上围裙,帮着徐淑芬收拾东西,心里寻思道:好你个丁家民,你最好事出有因,要不然今天周岁酒,就罚你一杯酒都不能喝。
这雪晴早饭店开了半年了,都靠思鑫坊的街坊邻居帮衬,生意还算过得去,平日里,俞雪晴都是三四点就和丁家民一同起床忙活,五点多就开始有生意光顾,六点多,徐淑芬起来后,俞雪晴就会先回屋把丁满红叫起来,给她洗漱完毕带到店里,再帮忙半小时左右就去厂里上班了。七点到八点,那是雪晴早饭店的“早高峰”,食客之中,街坊邻里自然不少,潘正义他们更是常客,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客人是从周围小区慕名而来的,甚至还有骑两个小时自行车专门来雪晴早点店吃“招牌腌菜包”的客人。
潘正义有一次和马宁在雪晴早饭单吃包子时,就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远道而来的客人,潘正义露出不屑的表情,跟马宁嘀咕道:“哼,我看他吃招牌腌菜包是假,来看雪晴才是真的。”
“你难道不是?”马宁反唇相讥。
潘正义急出了满头汗,“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我们是邻居……也就隔着三丈……三丈……”
“三丈二尺八!”马宁帮着说完了准确数字,然后一副“请继续往下说,我看你怎么圆回来”的表情。
潘正义一口咬下半个包子,他干脆不理这茬,就是怒气冲冲望着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但他所有的怒气马上烟消云散,因为他看到苏雯同样怒气冲冲站在远处,冲着他喊:“潘正义!”
这个时候潘正义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咬住剩下的半个包子,右手夹着公文包,左手提一提裤子,用含糊不清的话对马宁说道:“我上班了。”潘正义和苏雯的冷战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关上店门后,俞雪晴和徐淑芬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等到丁家民抱着丁满红回来,丁满红小脸冻得通红,徐淑芬心疼的不行,抢着抱过丁满红,想抓起她的小手给她暖手,却惊讶发现丁满红小手紧紧抓着一本书,死活都不肯松开。
“我们去解放路的新华书店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本书,你看,满红多喜欢!”
丁家民一边哈着气,一边解释道。
俞雪晴瞅了眼图书,笑出声来,原来这是讲航空航天的书。
“孩子这么小,你给她看这个她看得懂吗?”
“她不懂我可以给她读啊,说不定,她能成为一名宇航员呢!”
俞雪晴叹了口气,她觉得丁家民这是异想天开。此时,丁满红噘着嘴和徐淑芬进行着图书争夺战,徐淑芬惊讶道:“这孩子才周岁,力气不小呀!”
看得出来,丁满红已经完全忘记了瓶子风铃了,她此刻脑子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守护自己这本图书。
“也许咱们家满红真能成为中国第一名女宇航员呢!”丁家民笑着抱起丁满红,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丁满红咯咯笑了起来,嚷嚷着“书书”。
准备周岁酒晚饭的过程中,俞雪晴才从丁家民口中得知为何他会有这个“突发奇想”,原来早上有位客人提到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那人还翻着报纸指给丁家门说国家很重视航空航天,现在很重视,将来只会更重视。那位客人后来还说了什么,丁家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听到此处时,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般,他瞬间明白这就是丁满红接下来应该走的人生路!
“在不久的未来,国家之间的竞争将在宇宙空间中展开!我觉得,我们家满红,说不定能成为中国第一个飞上宇宙的女宇航员!”丁家民说道。
俞雪晴有点诧异地望向丁家民,他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俞雪晴只能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苦笑,她对丁满红没有这么多离谱的期待,作为母亲,她更多的是希望丁满红一辈子无病无灾。
那天吃完周岁酒的晚饭后,徐淑芬突然提出要让丁满红抓周。俞雪晴一开始是拒绝的,说这些封建活动就不搞了,新时代了要有新思想,丁家民其实心里很想让丁满红抓周,他脸上透着一股不情愿,但嘴上还是帮着俞雪晴推却母亲和兄弟们的“好意”。但是,潘正义和朱海军却坚持要看丁满红抓周,还说自己家孩子抓周时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希望在丁满红身上看到一个令人激动的结果。
潘正义和朱海军的孩子抓周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俞雪晴是知道的,相对于杨艺和马飞这两个孩子正儿八经的抓周,潘家的孩子潘小多和朱家的孩子朱明伟,之前摆周岁酒时的抓周环节可谓是惨败了。潘小多面对团团围起来的众人,先是哭闹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更是不偏不倚,抓起了一把螺丝刀!这令一心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个大干部的潘正义气得几天不跟放这个螺丝刀的朱海军来往。朱海军也好不到哪去,朱明伟抓周的时候,哭闹倒是没哭闹,但就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跟一尊坐佛似的,两个多小时后,大人们都受不了了,自觉解散了,这也成了思鑫坊历史上唯一个抓周时“一无所有”的孩子。
拗不过众人的热情,俞雪晴只能同意给丁满红抓周。大家拿出不少东西放到丁满红周围,有一成不变的老东西,什么算盘金锁之类的,也有与时俱进的新事物,比如公交票和电影票。看到公交票时,俞雪晴就知道这肯定是秦海燕放的,她拿起公交票问道:“这是打算让我家满红当乘务员呢?”
秦海燕尴尬地笑了,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这是说满红说不定能当一个司机!”
俞雪晴把公交票放回原地,虽说她对丁满红的人生没有太高的要求,可丁满红从小表现出来的机灵聪明,已经无形中让她的憧憬高了几分,乘务员自然是不够的,司机的话勉强还能接受。
俞雪晴正要宣布开始抓周,丁家民嚷嚷着等一等,他跑回屋里,拿出今天买的那本航空航天的图书,放到了地上。
“加一个!”
俞雪晴心中乐了,看来丈夫是真心想把丁满红往未来宇航员的人生路上去培养了。
当俞雪晴再次喊开始的时候,徐淑芬又喊着等一下,她要回屋拿个东西。众人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分钟。徐淑芬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大铜钥匙,一看就是有点年岁的东西。
徐淑芬把铜钥匙放到地上后,俞雪晴就开始哄着丁满红看周围这些东西,让她拿一件她自己喜欢的!丁满红虽然只有一周岁,可她从小智慧就异于常人,换到现在的科学说法,那就是大脑发育的特别早,此刻的她虽然不明白众人拿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围住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大体能理解母亲俞雪晴话的意思——这些东西里面,她要拿一样。
丁满红噘着嘴,面带不悦,她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了丁家民摆放的那本图书上。或许是觉得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吧,她站起身来,晃晃悠悠朝那本图书走去。
丁家民在一旁乐坏了:“满红,快,快抓住这本书,将来成为女宇航员!”
丁家民还冲一旁的马宁他们乐呵呵说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个赌我赢定了。我们家满红命中注定要当宇航员,就算不是宇航员,起码也是一名科学家……”
俞雪晴听着,心里一乐,敢情丁家民还跟他四个好兄弟打上赌了。
然而,丁家民并没有笑到最后,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的是徐淑芬的笑声。
“满红呀,我们家满红呀!你出生的时候有九斤,你的机灵劲儿也像极了九斤太奶奶,奶奶没白疼你,你选的,那可是九斤太奶奶创下大事业时锁金库的钥匙呀!”
——原来丁满红在最后时刻突然转向,一把抓住了徐淑芬放下的铜钥匙。
徐淑芬高兴地抱起丁满红,捏了下她那胖嘟嘟的脸蛋,徐淑芬是真的高兴坏了,自从在医院看到尚在襁褓中的丁满红,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她当时就想到这个孩子或许能成为一个比九斤奶奶还厉害的人物。那天晚上,之后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大伙听徐淑芬讲述她认为的丁满红和自己的缘分,丁满红和九斤奶奶的缘分。大家也都高兴,管她说的是不是有封建迷信的成分,反正就是陪着徐淑芬一起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其实是丁家民,他没有想到丁满红会在最后时刻舍弃了航天图书,选择了那把毫无吸引力的铜钥匙。他一整晚都耿耿于怀,闷闷不乐,俞雪晴看在眼中,也不在众人面前戳破他。
等到半夜众人都离去后,俞雪晴把睡着的丁满红放到小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有时间来处理丁家民那洋溢出脸庞的小脾气。
俞雪晴安慰他说,如果满红真能成为九斤奶奶那样的大人物,那不比成为宇航员成为科学家差呀。丁家民原本仰天平躺在床上,此刻他转过身,背对着俞雪晴,斩钉截铁地说道:“满红,她长大后一定和她妈妈一样聪明一样漂亮,所以她只能成为一名宇航员!”
“这哪跟哪啊,那我也没成为宇航员呀!”
“反正我就这么决定了。”丁家民的脾气丝毫没减。
“那随你便。”俞雪晴见自己这样低声下气都哄不了丁家民,干脆就选择不管了,她深知丁家民的性情,别看他这人随和开朗,但真要一根筋起来,别人也是怎么都劝不住他的。
俞雪晴只当给丁家民一点时间消化消化,事情就会这样过去了,她没有想到的是,丁家民这次的执拗可以维持这么久,直到丁满红的智商永远停留在12岁之后,他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的这份执拗。
事实上,在丁满红一周岁之际,这个汽水瓶风铃还一直挂在她的床头,每天早上醒来后,她还非得要丁家民或俞雪晴碰响了风铃才肯咯咯笑着起床。有时候二人忙着早饭店的工作,把这事给忘了,她就会闷闷不乐坐在床头,俞雪晴发现了,即便事情再忙,都会丢下手头的工作跑到床头给丁满红拨弄风铃,铃声清脆,丁满红便会咯咯笑起来,主动配合穿衣下床。
一次偶然的机会,丁满红注意到了俞雪晴腌制咸菜的汽水瓶居然和自己的风铃是同一种瓶子,她开始对那个汽水瓶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起先,丁满红会在丁家民抱着她经过厨房的时候,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指着汽水瓶喊着“铃铃”。丁家民不明所以,就去请教俞雪晴,俞雪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贪心了,想要第二个风铃。
丁满红要其他东西,俞雪晴绝对毫不犹豫,立马满足,但是这个汽水瓶对她而言却有一层特殊的意味,所以犹豫片刻之后,俞雪晴还是没同意,让丁家民切莫再提这事。
丁家民不明白俞雪晴为何对一个腌着腌菜的汽水瓶这般在意,但他没多问,以后只要丁满红指着腌菜瓶喊“铃铃”,他就抱着丁满红去外头转悠,连哄带骗的支开丁满红的注意力。
俞雪晴满以为“铃铃”事件就这样就过去了,不成想,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一走进厨房就见到柜子里装满腌菜的汽水瓶不见了。她赶紧走去卧室,却看到婆婆徐淑芬已经倒出了腌菜,还把那个汽水瓶洗得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学着俞雪晴制作汽水瓶风铃,往那汽水瓶瓶口上系红绳子,丁满红则蹲坐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咯咯笑个不停。
俞雪晴一步上前夺回瓶子,说着:“妈,别跟孩子胡闹。”
徐淑芬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是没见过俞雪晴发脾气,可她是真没见过俞雪晴在丁满红的事情上发脾气,特别是,这还只是一个小小汽水瓶。徐淑芬发愣的时间里,丁满红已经不高兴了,小脸红的跟熟透了的番茄似的,嘴上“哼哼”的生起了闷气。
徐淑芬看着丁满红的的样子心疼不已,斥责俞雪晴道:“你这妈当的也嘎小气了,孩子不就是要个汽水瓶嘛。”见俞雪晴没有放下汽水瓶的意思,她又补充了句,“你要是不乐意,这汽水瓶的钱我出了。”
俞雪晴眼圈红了,她一句话没说,就是抓着汽水瓶坐在一旁的床沿上。徐淑芬见这个情形,也是傻眼了,她左看看丁满红,右看看俞雪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
“满红就是嚷嚷要这个瓶子,不过是个瓶子……”说着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徐淑芬干脆也坐到了床沿上,加上坐倒在地上怒气冲冲的丁满红,三人开始了一场你瞪我我瞪你的僵持战。
打破这场冷战的自然是丁家民了,他去外头采购早饭店的食材,这会儿背着一蛇皮袋的东西推门而入,一看到眼前这个情形他就慌了,放下蛇皮袋就跑到俞雪晴面前,抓住她的手问:“雪晴,怎么了?”
俞雪晴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又跑去母亲徐淑芬面前问:“妈,她怎么了?”
徐淑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迷茫地摇摇头。
见此情形,丁家民抱起丁满红,象征性的拍了她开裆裤里露出的胖屁股一下,乐呵呵地说道:“不用讲了,一定是你这个混世小魔王惹恼了妈妈和奶奶,对不对?”
丁家民只是说说,打屁股也只是象征性的打了一下,没想到将满一周岁的丁满红气得眉头都皱成三条线了,还憋出了一句正儿八经的抗议。
“不对!”
丁满红十个月的时候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了,但“不对”这两个字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字正腔圆的说出来。
这下子,丁满红可把三人都逗笑了,特别是俞雪晴,一串串泪珠子本来在眼角滚着,这一下全被笑意盈盈的眼角弄的啪塔啪塔掉在大腿上。徐淑芬更是高兴,抢着抱过丁满红,直说丁家出了个人才,一岁的娃,脾气大,本事也大,像极了九斤奶奶!
这天晚上,丁家民因为要把采办的面粉和食材送到早饭店,就顺道送母亲徐淑芬回屋。到了门口,徐淑芬拉住他手,再三跟儿子保证,她刚才真没有招惹俞雪晴,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丁家民连连点头,他跟母亲保证一会儿就跟雪晴打听,明早早饭店营业之前必定跟她报告。
第二天一早,丁家民是吹着口哨出门的,他抱着丁满红,脸上洋溢着的得意劲儿,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潘正义这天出门早,打开门时正撞见丁家民,当时就忍不住问道:“家民,你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丁家民摸摸脸颊。
“闪亮闪亮的,冒光了!”
“呸!你脸上才冒光呢!油光!”
丁家民呸了潘正义一句,随即就往早饭店走,结果早起的街坊邻居看到丁家民的样子,都问丁家民遇上什么春风得意的喜事了,丁家民只说是大喜事,大喜事,就是不肯说是什么喜事。
一进了早饭店,徐淑芬一把拉住他,摸了摸他额头问道是不是烧着脑子了。
丁家民把丁满红塞徐淑芬怀里,边洗手边说:“妈,雪晴昨晚为什么生气的事我知道了。”
徐淑芬拉着正要和面的丁家民坐下,让他慢慢说。结果丁家民刚坐下才说了两句,就因为激动,站起来说了个手舞足蹈。
原来俞雪晴这么珍视这个汽水瓶,还得从二人的大婚说起。
丁家民和俞雪晴大婚那事,在思鑫坊也算是个人尽皆知的大事了。丁家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什么地方都对得起俞雪晴,唯独结婚那事上,那可真是亏待了俞雪晴,不仅是亏待了,简直是害俞雪晴丢了大面子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丁家民和俞雪晴婚礼那天,丁家民穿得崭新崭新的,头发板整,胸口别了朵大红花,在思鑫坊左邻右里的簇拥下,骑上那辆借来的凤凰牌自行车,早早就出发迎娶新娘子了。结果,良辰吉时过了,午饭点也过了,愣是等到了午后两三点,众人才见到丁家民提着光有前轮子的自行车架子,俞雪晴抱着自行车后轮胎,手里还抓着一个汽水瓶,二人一前一后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坊子口。
当时丁家民满头大汗,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还沾满了机油。俞雪晴的状况更加惨烈,盘起的长发一片散乱,鲜红的婚服上沾满了车轮轴承里的黑色机油,脸上的妆容也因为满头的大汗都花了,额头处还因为用手擦汗,留下了一块黑色机油。二人的样子,要不是那身行头,铁定被人当成是刚从机床上下来的工人。
思鑫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徐淑芬和丁宪倧这对公婆,包括丁家民的妹妹和弟弟,也包括潘正义、马宁、朱海军和杨天宝这些丁家民的好兄弟,他们之前都见过俞雪晴,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望着俞雪晴,脑中竟都是一个声音:“这狼狈如此的姑娘是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丁家欣和丁家宜,她们提着毛巾上前,帮着丁家民和俞雪晴擦拭,其他地方倒还好,唯独俞雪晴额头上的机油,被丁家宜一擦,反倒涂的满脸都是。
丁家宜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办,俞雪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茫然问道:“怎么了?”
丁家宜摇摇头,她先是望向大哥丁家民,结果看到丁家民满脸怒气的看着自己。丁家宜只能回头向父母投以求助的目光。徐淑芬见四周亲戚邻居都在那指指点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心中也是万分焦急:新郎新娘虽然都到了,但不仅良辰吉时过了,此刻二人还都狼狈不堪,怎么办婚礼?
“不成体统啊,这进门的习俗还办不办呢?”徐淑芬向丁宪倧征询意见。
此时的丁宪倧身子已不硬朗,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办什么办?不办了!都赶紧进屋洗干净了!”
“可那是规矩啊……”
“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雪晴就不是你儿媳妇了?”
丁宪倧吩咐丁家欣把花露水找出来,随后他也不管什么习俗不习俗,规矩不规矩,拉着徐淑芬就上前,把这对新婚夫妻迎进了里屋。
进了屋后,丁宪倧赶紧让丁家民和俞雪晴先用花露水对着镜子擦拭脸上、手上沾了机油的部位。这时候俞雪晴才看到自己脸上的“惨状”,她没忍住,竟然噗嗤笑出声来。
“家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跟个大花猫似的。”
一直板着脸的丁家民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很多,他在掌心仔细地摸上花露水,然后用掌心轻轻抹去俞雪晴脸上的机油,嘴上则轻声道歉:“对不起,雪晴,我没跟你说,但我心里都记着,我丁家民这回让你丢人了。但我跟你保证,这辈子就这一次!我保证!”
俞雪晴羞的脸都红了,当下去瞟丁家其他人,好在丁家民说话时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并没有其他人听到。她正这么暗自庆幸,不想离她们不远的丁宪倧轻咳了一声,说道:“家民,是男人就要说到做到。”
丁宪倧这话突如其来,让丁家民和俞雪晴都尴尬地咳嗽起来。二人慌忙用花露水涂抹脸颊和胳膊,随后用肥皂水清洗,果然把那难缠的机油给清洗掉了。
徐淑芬见二人皮肤上的机油清洗干净了,就让丁家欣带着俞雪晴进了里屋,让她脱下婚服,将婚服上脏污了的地方用酒精擦拭了一遍,还给俞雪晴重新盘好了头发。俞雪晴十分感激她,直夸她盘的头发真好看,比她自己盘的好看多了。
丁家民夫妇最终也没有按照陈年旧俗完婚,既没有过门槛,也没有跨火盆,甚至丁宪倧把拜高堂都免了,只让丁家民夫妇喝了一杯交杯酒。当时时近黄昏,有几位宾客提醒丁宪倧,说这时间不吉利,只有二婚才是傍晚娶进门。这一次丁宪倧还没发火呢,徐淑芬竟然直接把那几位宾客“请”走了,还送给了那些人两个字——“不送”!
回忆起这些事,丁家民忍不住夸赞,说父亲这一次是一夫当关的万人敌,母亲是威慑全场的穆桂英!
徐淑芬笑道:“我哪比得上老头子的魄力嘞。”
徐淑芬知道,婚事一直是儿子心头一根刺,就试探性问道丁家民如今是否还耿耿于怀,毕竟丁家民跟俞雪晴求婚成功后,曾高兴的找徐淑芬表示,他要让俞雪晴这辈子都记得这场婚礼,还说这一定是思鑫坊历史上最浪漫的一场婚礼!结果这场婚礼一丝浪漫都谈不上,一辈子记住倒是真的做到了。
丁家民皱眉道:“怎么可能忘记!我都记着呢,全都记着!雪晴坐到我车后座时多漂亮呀,结果因为我,她先是摔下了车,弄脏了衣服,花了脸,还沾上了机油,家宜这个小笨蛋,笨手笨脚,把机油涂的雪晴满脸都是!说实话,别说正义他们认不出雪晴,当时连我都认不出啊!妈,您信不信,雪晴身上、脸上怎么一点点弄脏的,她额头什么时候滴了汗,什么时候花了妆,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都能把这过程画下来,画成小人书,画成连环画……最气人的就是家宜了,尽帮倒忙!”
“我就知道你气家宜了,所以这两年才跟她往来少,为这事,她都跟我哭过好多次了。你说你啊,身为大哥,竟然气自己妹妹的无心之过。”
丁家民连连摇头,他可不是真的记恨二妹家宜,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和二妹就是来往比较少。因为怕被徐淑芬再次岔开话题,丁家民赶紧提汽水瓶的事情,他说:“我本来觉得这次婚礼太丢人了,接新娘子回家,车轱辘掉一个,还让新娘子抱着车轱辘来到了婆家,自己的脸还被机油涂成了大花猫似的,这一切一定很伤雪晴的心!没想到,昨晚我问她汽水瓶的事情,她竟然说,因为这个汽水瓶,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婚礼,她会记一辈子!”
徐淑芬听丁家民说过车轱辘掉了的糗事,但她和丁家民一样,都是第一次知道俞雪晴竟然认为这婚礼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婚礼。她赶紧说道:“你说给我听听,这事怎么就和汽水瓶扯上关系了?轻点说,别把满红吵醒了。”
丁家民一看,丁满红竟然在徐淑芬怀里睡着了。丁家民当下压低了声音,继续往后说。
原来,丁家民骑着凤凰牌自行车接到俞雪晴后就往家赶路,他平日里话可多的很,可这天尽管内心喜悦,但一路上竟然紧张地没法开口说一句话。他时不时偷偷回眸,雪晴一直安静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阳光下,雪晴那白皙的皮肤,完美的五官,显得格外温暖迷人。
丁家民吞了几口唾沫,想着夸一下今天的新娘子制造些话题,总这么沉默不是办法。反正什么“美若天仙”,什么“沉鱼落雁”,丁家民觉得用在今天的俞雪晴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可是,丁家民刚开口说道:“雪晴啊,你好……”
说话间,车子遇到上坡路了,再加上一个颠簸,他不得不努力控制车把,脚上还得使劲,这后面赞美的话就都没法往后说了,紧接着脱口而出的全是语气词。
“啊啊啊……”
俞雪晴抿嘴笑:“我好啊是什么意思?”
“我……啊啊啊……我……不是……啊啊啊……”丁家民急坏了,偏偏上了坡后还得下坡,这下坡路更加颠簸,丁家民努力控制方向之下完全无法应答。
俞雪晴使劲抓着车座,跟着一颠一颠的,她朝丁家民后颈望去,只见他头发根处尽是汗水,也不知道他是骑车累的,还是紧张出的这身汗水。
因为车子颠簸的厉害,俞雪晴想到自己似乎应该拦腰抱住丁家民,这样子更安全,省的被颠下了车。想到这里,她还没动作,脸却先红了,虽然二人从谈恋爱到结婚,已经相处了两年零七个月,可她能想起来的二人的亲密接触不过两次,一次是二人在西湖断桥约会时,丁家民乘着人流拥挤亲了她的刘海一下,一次是丁家民求婚成功时,直接在路边把她抱了起来,害她直接一头撞在了路灯上……
俞雪晴红着脸,伸手去抱丁家民腰部,结果车子猛地一颤,俞雪晴竟然抱了个空,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啊”!
——自行车的后车轮子掉了!
俞雪晴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看自己双手,抱了个完整的空心圆,再看丁家民,车座着地滑行了好几米,随后一个侧翻,他和自行车一起摔倒在路边。俞雪晴眼冒金星,剧痛阵阵,这时候她看到后车轮子居然咕噜咕噜滚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不做多想,直接一把抱住了车轮子。
“雪晴,你没事吧!雪晴,你怎么抱着车轮子?”
丁家民晃晃悠悠爬了起来,着急地跑到俞雪晴身边,见到俞雪晴抱着车轮,先是一愣,随即抱起俞雪晴来到路边。丁家民紧张地给她查看脚踝处的伤口,雪白精致的脚踝处,此刻一片红肿,更有一层鲜血微微渗出。丁家民拿自己袖口擦掉了渗出的血迹,至于俞雪晴屁股那的伤势,丁家民只是瞟了一眼,却半点没敢问。
“雪……雪晴。”丁家民检查完了俞雪晴脚踝,确定只是轻微的擦伤,他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卫生所……”
俞雪晴点头:“去吧。”
丁家民站起身,却痛的龇着牙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哪里痛?”俞雪晴着急去看丁家民捂着的部位,她一下子就明白是哪里痛了,却已经问出口了,也没法收回,脸刷就红了。
丁家民更是蹭地站起身,脖子根都红了。
“我一点没事!走路利索的很,百米运动员也没我利索!雪晴我这就给你去买药,你等着,就一会。”丁家民歪歪扭扭的走了。
俞雪晴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她就这么抱着车轮子等,等了大约十来分钟,丁家民回来了,他又蹲下去查看俞雪晴脚踝处的伤口
“你来晚了,伤口太小,早就不流血了。”看到丁家民的表情,俞雪晴已经猜到丁家民没买到药,八成是医生让他把病人带过去。
丁家民笑了,道:“雪晴你天赋异禀,竟然连伤口都看不到。”
俞雪晴低头看去,还真的是这样,自己脚踝处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几乎看不到伤口了。
俞雪晴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丁家民伸出手,手里握着一瓶打开的汽水。
“渴了吧,给你买的。”
俞雪晴接过汽水,她确实渴了,烈日当空,她早已出了一头汗,恨不得一口把汽水喝个干净。可她刚喝了一口,就瞥见丁家民盯着自己吞了口唾沫。
“剩下的给你。”俞雪晴递上汽水,可丁家民别过头,明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却带着一丝小傲娇说:“我可真不爱喝汽水,你不知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不爱闻汽水那味道……”
丁家民还没说完,俞雪晴突然亲了一下他嘴唇,随后一口气把汽水喝了个干净。丁家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俞雪晴。
“干什么?想抢汽水吗?”俞雪晴把汽水瓶藏到身后,“晚了,都被喝完了。哎,你怎么做什么事都晚,这结婚也晚了……”
听到俞雪晴这么说,丁家民才醒悟过来,他看看日头,心下就更慌了。俞雪晴算了算路程,提议走回去。丁家民却不放心,还是想先带雪晴去卫生所,俞雪晴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卫生所不用去了。
就在丁家民提着自行车,俞雪晴抱着车后轮子往家走的时候,丁家民注意到了俞雪晴手里的汽水瓶,他又提出要把这个汽水瓶退了,还有五分钱押金呢。俞雪晴说这钱不打紧,婚礼要紧。丁家民却一本正经的跟她解释五分钱的重要性,只差没跟她讲小学老师说的五分钱的故事了。俞雪晴心里急,想丁家民怎么就这么榆木疙瘩呢,这不肯退汽水瓶难道还是押金的原因吗?
末了,俞雪晴不得不谎称这汽水瓶还有用处,可以用来腌咸菜,这才在丁家民的“体贴”之下保留了这个汽水瓶。
而在昨晚,俞雪晴便告诉他,这汽水瓶的作用呢,腌咸菜是假,定了她一辈子跟着丁家民,认定自己是嫁对人,这才是真的。所以这一大早,丁家民整个人才喜气洋洋,跟有了大喜事一般。事实上,对丁家民而言,这可不就是大喜事嘛。他认为糟糕透顶的婚礼,在俞雪晴眼中却是最为浪漫的婚礼,而这个小小的汽水瓶,却竟然是俞雪晴最为珍视的物件,是她认定要跟丁家民长相厮守的信物。
丁家民说到得意处,竟摸摸自己嘴唇,呵呵乐道:“我哪里是不喜欢那汽水的味道,我简直喜欢死了。”
徐淑芬挤兑道:“是喜欢雪晴的味道吧?妈养你二十多年,还不清楚嘛。”
徐淑芬心里却想,婚礼那天雪晴确实抓着一个汽水瓶呢,当时瞧见是瞧见了,原也不当一回事,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
这时候,丁满红醒了,或许是听到丁家民的话了,她扯着嗓子喊道:“瓶子!要瓶子!”
丁满红挣扎着要下地,徐淑芬便把她放到地上。脚一着地,丁满红就四处走动,踉踉跄跄地,却有着奇怪的平衡感,也不会摔倒。
丁家民呵呵笑着,他的目光一直对准着丁满红。
徐淑芬嘀咕着,“这孩子马上周岁了”。
“是啊,周岁一到就不能什么都由着她了。”丁家民打定了主意,道,“满红啊,可别怪爸爸,你这算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了。”
徐淑芬没听清楚这句话,只是疑惑地转头问了句你说啥,丁家民也不回答,他上前抱起丁满红,拿胡渣子去刺丁满红那胖嘟嘟红彤彤的小脸蛋,丁满红急得使劲往后躲。
就在这天后半夜,丁家民乘着丁满红熟睡的时候,偷偷把她头顶的汽水瓶风铃给撤了,把绳子解开塞进了抽屉里,把瓶子洗干净后和另外那个瓶子凑成了一对。
丁家民把两个瓶子都塞回橱柜第二个架子上。
“出双入对!”丁家民对着瓶子看了又看。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爬回床上,却惊醒了俞雪晴。俞雪晴本来只是拍拍他胳膊,以为他半夜起来小了个便,可是丁家民那一副被抓包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令俞雪晴心生疑虑。
丁家民已经躺下了发出匀称的呼噜声,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来。
“别装了,起来吧。”
话没说完,丁家民已经乖乖坐起身来,刚才的慌张表情没有了,倒是一脸的镇定,甚至还呵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你的呼噜声太匀称了,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本来看到丁家民的样子,俞雪晴是认定他又做了什么错事的,但看到丁家民一直嘻嘻笑,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丁家民并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好事。这种好事,要是逼着他说,他未必会交代,肯定等着时机一到邀功呢。但若是用“哄”的,丁家民的定力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和盘托出。
果然,俞雪晴只是随便哄了丁家民几句,丁家民就把自己刚刚撤掉丁满红床头汽水瓶风铃的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俞雪晴站起身,来到熟睡的丁满红身边,看着她红突突的小脸蛋,再看看身旁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不得了的事情的丁家民。俞雪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起先是十分生气的,丁家民今晚这一闹,换来的肯定是明天丁满红的闹。不过气着气着,她又噗嗤笑出声来,她当然明白丁家民这么做的原因,有点孩子气,有点傻,但是也有着他发自内心的爱意,她不忍拒绝,只想着接受这份爱意便好,只是眼前这个熟睡的丁满红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丁满红醒来后看到瓶子没有了后的情景,俞雪晴不禁觉得头疼,丁家门看出她的担忧,当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马上想到办法,绝对不会让丁满红察觉到瓶子不见了。
然而,丁家民整整想了三天都没有想到所谓的办法,俞雪晴又气又笑,她看在眼里,就是不帮一点忙,任丁满红每天缠着丁家民闹腾,徐淑芬就找俞雪晴商量,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丁满红这娃从小就有主意,她喜欢的东西,别人都别想夺走。她觉得这事没个一年半载的,丁满红未必会罢休。
俞雪晴心里也急,不过她知道这种事情得丁家民自己解决,他是孩子她爸,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不管思鑫坊里男女老幼怎么说丁家民,说她是靠丁家娘子的本事,才开起了这家早饭店。反正在俞雪晴心目中,丁家民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所以她决定再等一下,看看丁家民能否真正当好主心骨的角色。
这件事情在给丁满红过周岁那天迎来了转机。
因为晚上要给丁满红摆周岁酒,俞雪晴早早就到厂里,赶着把一天的工作在中午就结束了,然后跟领导批下了半天假期。同班的同事很惊讶,不明白她怎么今天就刚好能中午提前完工。俞雪晴告诉他,为了这半天假,她提前一星期就开始准备了,每天多完成一定的工作量,到今天刚刚好可以节约半天时间。这样既不耽误厂里的工作,家里早饭店的事业也不会落下,还能节约出半天时间,可以给丁满红过一个圆满的周岁酒。
俞雪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领导徐主任正巧路过,当时厂里正在提拔新干部,徐主任力推的就是俞雪晴,她觉得俞雪晴最大的优点就是办事稳健有条理,这次听俞雪晴这么一说,更加认定自己推荐俞雪晴是十分正确的。
中午十分,俞雪晴急匆匆赶回雪晴早饭店,却只看到徐淑芬在那边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丁家民和丁满红都不知去处。
徐淑芬边收拾碗筷,边告诉俞雪晴,说是丁家民忙活完早饭点后,突然抱起丁满红就往外跑,也不说明缘由,搞得她到现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俞雪晴见徐淑芬满头大汗,赶紧系上围裙,帮着徐淑芬收拾东西,心里寻思道:好你个丁家民,你最好事出有因,要不然今天周岁酒,就罚你一杯酒都不能喝。
这雪晴早饭店开了半年了,都靠思鑫坊的街坊邻居帮衬,生意还算过得去,平日里,俞雪晴都是三四点就和丁家民一同起床忙活,五点多就开始有生意光顾,六点多,徐淑芬起来后,俞雪晴就会先回屋把丁满红叫起来,给她洗漱完毕带到店里,再帮忙半小时左右就去厂里上班了。七点到八点,那是雪晴早饭店的“早高峰”,食客之中,街坊邻里自然不少,潘正义他们更是常客,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客人是从周围小区慕名而来的,甚至还有骑两个小时自行车专门来雪晴早点店吃“招牌腌菜包”的客人。
潘正义有一次和马宁在雪晴早饭单吃包子时,就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远道而来的客人,潘正义露出不屑的表情,跟马宁嘀咕道:“哼,我看他吃招牌腌菜包是假,来看雪晴才是真的。”
“你难道不是?”马宁反唇相讥。
潘正义急出了满头汗,“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我们是邻居……也就隔着三丈……三丈……”
“三丈二尺八!”马宁帮着说完了准确数字,然后一副“请继续往下说,我看你怎么圆回来”的表情。
潘正义一口咬下半个包子,他干脆不理这茬,就是怒气冲冲望着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但他所有的怒气马上烟消云散,因为他看到苏雯同样怒气冲冲站在远处,冲着他喊:“潘正义!”
这个时候潘正义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咬住剩下的半个包子,右手夹着公文包,左手提一提裤子,用含糊不清的话对马宁说道:“我上班了。”潘正义和苏雯的冷战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关上店门后,俞雪晴和徐淑芬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等到丁家民抱着丁满红回来,丁满红小脸冻得通红,徐淑芬心疼的不行,抢着抱过丁满红,想抓起她的小手给她暖手,却惊讶发现丁满红小手紧紧抓着一本书,死活都不肯松开。
“我们去解放路的新华书店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本书,你看,满红多喜欢!”
丁家民一边哈着气,一边解释道。
俞雪晴瞅了眼图书,笑出声来,原来这是讲航空航天的书。
“孩子这么小,你给她看这个她看得懂吗?”
“她不懂我可以给她读啊,说不定,她能成为一名宇航员呢!”
俞雪晴叹了口气,她觉得丁家民这是异想天开。此时,丁满红噘着嘴和徐淑芬进行着图书争夺战,徐淑芬惊讶道:“这孩子才周岁,力气不小呀!”
看得出来,丁满红已经完全忘记了瓶子风铃了,她此刻脑子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守护自己这本图书。
“也许咱们家满红真能成为中国第一名女宇航员呢!”丁家民笑着抱起丁满红,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丁满红咯咯笑了起来,嚷嚷着“书书”。
准备周岁酒晚饭的过程中,俞雪晴才从丁家民口中得知为何他会有这个“突发奇想”,原来早上有位客人提到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那人还翻着报纸指给丁家门说国家很重视航空航天,现在很重视,将来只会更重视。那位客人后来还说了什么,丁家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听到此处时,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般,他瞬间明白这就是丁满红接下来应该走的人生路!
“在不久的未来,国家之间的竞争将在宇宙空间中展开!我觉得,我们家满红,说不定能成为中国第一个飞上宇宙的女宇航员!”丁家民说道。
俞雪晴有点诧异地望向丁家民,他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俞雪晴只能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苦笑,她对丁满红没有这么多离谱的期待,作为母亲,她更多的是希望丁满红一辈子无病无灾。
那天吃完周岁酒的晚饭后,徐淑芬突然提出要让丁满红抓周。俞雪晴一开始是拒绝的,说这些封建活动就不搞了,新时代了要有新思想,丁家民其实心里很想让丁满红抓周,他脸上透着一股不情愿,但嘴上还是帮着俞雪晴推却母亲和兄弟们的“好意”。但是,潘正义和朱海军却坚持要看丁满红抓周,还说自己家孩子抓周时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希望在丁满红身上看到一个令人激动的结果。
潘正义和朱海军的孩子抓周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俞雪晴是知道的,相对于杨艺和马飞这两个孩子正儿八经的抓周,潘家的孩子潘小多和朱家的孩子朱明伟,之前摆周岁酒时的抓周环节可谓是惨败了。潘小多面对团团围起来的众人,先是哭闹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更是不偏不倚,抓起了一把螺丝刀!这令一心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个大干部的潘正义气得几天不跟放这个螺丝刀的朱海军来往。朱海军也好不到哪去,朱明伟抓周的时候,哭闹倒是没哭闹,但就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跟一尊坐佛似的,两个多小时后,大人们都受不了了,自觉解散了,这也成了思鑫坊历史上唯一个抓周时“一无所有”的孩子。
拗不过众人的热情,俞雪晴只能同意给丁满红抓周。大家拿出不少东西放到丁满红周围,有一成不变的老东西,什么算盘金锁之类的,也有与时俱进的新事物,比如公交票和电影票。看到公交票时,俞雪晴就知道这肯定是秦海燕放的,她拿起公交票问道:“这是打算让我家满红当乘务员呢?”
秦海燕尴尬地笑了,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这是说满红说不定能当一个司机!”
俞雪晴把公交票放回原地,虽说她对丁满红的人生没有太高的要求,可丁满红从小表现出来的机灵聪明,已经无形中让她的憧憬高了几分,乘务员自然是不够的,司机的话勉强还能接受。
俞雪晴正要宣布开始抓周,丁家民嚷嚷着等一等,他跑回屋里,拿出今天买的那本航空航天的图书,放到了地上。
“加一个!”
俞雪晴心中乐了,看来丈夫是真心想把丁满红往未来宇航员的人生路上去培养了。
当俞雪晴再次喊开始的时候,徐淑芬又喊着等一下,她要回屋拿个东西。众人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分钟。徐淑芬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大铜钥匙,一看就是有点年岁的东西。
徐淑芬把铜钥匙放到地上后,俞雪晴就开始哄着丁满红看周围这些东西,让她拿一件她自己喜欢的!丁满红虽然只有一周岁,可她从小智慧就异于常人,换到现在的科学说法,那就是大脑发育的特别早,此刻的她虽然不明白众人拿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围住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大体能理解母亲俞雪晴话的意思——这些东西里面,她要拿一样。
丁满红噘着嘴,面带不悦,她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了丁家民摆放的那本图书上。或许是觉得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吧,她站起身来,晃晃悠悠朝那本图书走去。
丁家民在一旁乐坏了:“满红,快,快抓住这本书,将来成为女宇航员!”
丁家民还冲一旁的马宁他们乐呵呵说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个赌我赢定了。我们家满红命中注定要当宇航员,就算不是宇航员,起码也是一名科学家……”
俞雪晴听着,心里一乐,敢情丁家民还跟他四个好兄弟打上赌了。
然而,丁家民并没有笑到最后,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的是徐淑芬的笑声。
“满红呀,我们家满红呀!你出生的时候有九斤,你的机灵劲儿也像极了九斤太奶奶,奶奶没白疼你,你选的,那可是九斤太奶奶创下大事业时锁金库的钥匙呀!”
——原来丁满红在最后时刻突然转向,一把抓住了徐淑芬放下的铜钥匙。
徐淑芬高兴地抱起丁满红,捏了下她那胖嘟嘟的脸蛋,徐淑芬是真的高兴坏了,自从在医院看到尚在襁褓中的丁满红,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她当时就想到这个孩子或许能成为一个比九斤奶奶还厉害的人物。那天晚上,之后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大伙听徐淑芬讲述她认为的丁满红和自己的缘分,丁满红和九斤奶奶的缘分。大家也都高兴,管她说的是不是有封建迷信的成分,反正就是陪着徐淑芬一起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其实是丁家民,他没有想到丁满红会在最后时刻舍弃了航天图书,选择了那把毫无吸引力的铜钥匙。他一整晚都耿耿于怀,闷闷不乐,俞雪晴看在眼中,也不在众人面前戳破他。
等到半夜众人都离去后,俞雪晴把睡着的丁满红放到小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有时间来处理丁家民那洋溢出脸庞的小脾气。
俞雪晴安慰他说,如果满红真能成为九斤奶奶那样的大人物,那不比成为宇航员成为科学家差呀。丁家民原本仰天平躺在床上,此刻他转过身,背对着俞雪晴,斩钉截铁地说道:“满红,她长大后一定和她妈妈一样聪明一样漂亮,所以她只能成为一名宇航员!”
“这哪跟哪啊,那我也没成为宇航员呀!”
“反正我就这么决定了。”丁家民的脾气丝毫没减。
“那随你便。”俞雪晴见自己这样低声下气都哄不了丁家民,干脆就选择不管了,她深知丁家民的性情,别看他这人随和开朗,但真要一根筋起来,别人也是怎么都劝不住他的。
俞雪晴只当给丁家民一点时间消化消化,事情就会这样过去了,她没有想到的是,丁家民这次的执拗可以维持这么久,直到丁满红的智商永远停留在12岁之后,他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的这份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