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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岁酒之后,丁家民买了十几本24开的大本子,他还订了好几份报纸和科技杂志。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剪报,把报纸上、杂志上关于科学技术的、关于航空航天的新闻和报道都剪下来,贴到大本子上。他给这个大本子取了个名字,叫做《丁家航天摘抄》。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丁家民就会翻着《丁家航天摘抄》,给丁满红读这些他搜集下来的新闻报道。一开始,俞雪晴还跟丁家民争论过,她觉得没必要强行给丁满红灌输这种东西,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不如留到丁满红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由她自己慢慢发掘。
要知道,同样的岁数,隔壁的潘小多和马飞此刻听的都是童话故事,俞雪晴也认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应该听童话故事,而丁家民则每天给丁满红读这些深奥的科学知识,这可能反而会让丁满红对科学知识渐生反感。
没想到的是,丁满红竟然对科学知识表现出了极深的兴趣,她甚至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就会主动往床上一躺,然后要求丁家民给他讲最新的科学知识。丁家民就乐呵呵地告诉俞雪晴,说她的判断终于在丁满红身上错了一次。
俞雪晴就偷偷观察丁满红,结果发现她躺在床上听丁家民读摘抄的时候,还真是兴致勃勃,她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听到某些地方的时候还会咯咯笑。俞雪晴去翻看那些摘抄,发现有些内容她读起来都会觉得吃力,“这些东西满红真的会喜欢?”俞雪晴很怀疑。
有一天,因为丁家民有事出差,就由俞雪晴负责给丁满红读他摘抄好的内容,俞雪晴就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童话故事读给丁满红听,结果丁满红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趣的地方,她也会咯咯笑。俞雪晴就跟丁家民说了这件事,并再三强调自己“不是要比输赢”。丁家民当时有一点不悦,不过第二天就又乐呵呵地给丁满红读起了文摘,原来他想通了: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丁满红全能呀!
那次出差回来,丁家民给丁满红买了一个玩具火箭。买这个玩具火箭花了不少钱,丁家民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买下的,目的是用它替换掉丁满红在抓周那天抓的铜钥匙。丁满红一直把那个铜钥匙当宝贝一样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必须抓住它,醒来第一件事也是抓住它。
看到玩具火箭的时候,丁满红马上咯咯笑,伸出双手,迈着踉跄的步伐冲了上来。看到丁满红这么喜欢火箭,丁家民认为机会来了,便乘着把火箭放到丁满红床头的机会,偷偷拿走了铜钥匙。但是丁满红在三秒钟之内就发现了问题——自己被欺骗了!
虽然手里抱着玩具火箭,但是床头的铜钥匙不见了!
丁满红当下就哭了起来,丁家民赶紧跟丁满红解释,希望她能明白,火箭替换铜钥匙,事情就该这么办!但是丁满红一把抱住了火箭和钥匙,奶声奶气蹦出两个字:“都要!”
因为这件事,俞雪晴乐了很久,说丁家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丁家民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很快又高兴上了: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力量的话,那至少说明,火箭和钥匙已经平级了。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因为丁家民不停的宣传丁满红喜欢航空航天。丁家欣和丁家宜来看母亲徐淑芬的时候,都没少给丁满红买与此相关的玩具。丁满红两岁开始睡自己的小房间,结果因为两个姑姑的疼爱,房间里堆满了她们买的玩具,房间的墙上则贴满了丁家民买的火箭、宇宙飞船之类的图纸。
丁家祥却始终没为丁满红花过一分钱,丁满红的满月和周岁,丁家民家都没摆酒,就是思鑫坊几个兄弟一起吃了顿饭,这一点就让丁家祥不高兴了,见人就说大哥没把自己当一家人。事实上,心中不悦只是借口,丁家祥不待见丁满红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在他看来,丁满红究竟将来有多大出息,那都是未知数,但不管她出息多大,女人总规只是女人。而且丁家祥对母亲徐淑芬也是不管不顾,这几年来,除了父亲丁宪倧的葬礼,他就没回来过思鑫坊。他常说“思鑫坊这地方破旧”,不想回去住,免得一身穷味。
这一天,不知道哪根筋搭到了,丁家祥突然来到思鑫坊看望母亲徐淑芬。聊了几分钟,他就对着徐淑芬埋怨起大哥来,他仗着自己在岳父的安排下,马上要当街道办主任了,就嘲讽丁家民太莽了,说他无德无能,学人家开早饭店就是赌博,而且是必输的赌博,还说丁家民人生巅峰就是娶了个漂亮老婆,但偏偏又生了个女孩,注定接下来要走下坡路了。
这番话被抱着丁满红过来的丁家民听个正着,他那几天正因为早饭店生意出了状况而心情不佳,放在以前,丁家祥说这些话他也就听着忍着了,但这一回他没忍住,特别是最后那句话真的伤到了丁家民。
丁家民放下丁满红,一步上前,指着丁家祥鼻子就骂上了:“丁家祥,你给我听着!男女早平等了,女子都顶半边天了!我们家满红,将来的出息大着呢!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照顾过妈吗?爸病重的时候,你躲哪去了?等我们家满红有大出息了,到时候可别想着沾光。你个乌龟王八蛋,嫌弃满红是女孩子是吧?你老婆不是也大肚子了嘛……算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就不说了……总之,我告诉你,二十年后咱们再看,到时候满红的成就能吓到你!”
丁家祥本就欺软怕硬,加上他自小颇受丁家民和两个姐姐的照顾,从未被丁家民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如今被丁家民指着鼻子骂,当真是肝胆俱裂,特别是提到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时,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所幸,二人毕竟是亲兄弟,丁家民最后还是没对未出生的孩子说出什么狠话。但不久后丁家祥在医院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时,脑中还是瞬间闪过大哥那天的未说完的狠话,不禁打了个哆嗦,嘀咕了一句:“莫非都是因果”?
见丁家民骂完了,似乎也没什么动手的意思,丁家祥颤抖着声音说道:“妈,大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丁家民背手而立,没有理他,徐淑芬则点了下头,又去摸了一下丁家民的手背,示意他别生气。徐淑芬虽然心疼小儿子,可她眼睛看得清楚,心里更是敞亮,她知道丁家民这番生气发火,不仅是为了满红出气,也是为了自己出气。
“叔叔!”丁家祥正要走,却听到丁满红叫他。
丁家祥应了声,毕竟刚才言语有失,他决定示好一下,于是笑着摸了摸丁满红的小脸蛋,“真乖啊,满红。”
不想丁满红一口咬住了他的虎口,丁家祥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声。丁家民和徐淑芬见状赶紧上前拉开了丁满红。丁家祥望着丁满红,心生恐惧,赶紧脚底抹油,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出屋子。
丁家民质问丁满红道:“为什么咬叔叔?”
丁满红哼了一声:“叔叔是坏人!”
徐淑芬问道:“遇到坏人就咬他吗?奶奶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丁满红点头,“遇到坏人要跑。”
丁满红说完露出茫然的表情,转瞬,她便一脸“明白了”似的咯咯笑起来。
“我应该先咬,再跑!”
丁家民和徐淑芬都没想到丁满红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仔细一想逻辑上也没什么问题,看到丁满红一本正经的样子,二人都笑出了声。
丁家祥走了后,丁家民便向母亲问起九斤奶奶的事迹,徐淑芬便跟他讲起了九斤奶奶当年如何力挽狂澜,在动荡时期创立起了一番家业。丁家民听得很认真,听到精彩处还详细询问,甚至掏出了小本本做记录。
徐淑芬说到当初九斤奶奶如何把铜钥匙留给了丁宪倧时,更是激动万分。她说这个丁家金库的钥匙是丁家精神的象征。丁家民停下笔问徐淑芬,“丁家精神是什么?为什么没听爸提起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徐淑芬完全没准备,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登时不悦道:“你这么问,是觉得我老太婆记性很好是吗?”
丁家民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既然是丁家精神,如果没传下来有点可惜。”
徐淑芬暗暗怪自己说话速度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她刚才一通对九斤奶奶和当年丁家的夸赞,一不留神就说过头了。
徐淑芬支支吾吾:“这,这……这丁家精神就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丁家民显然挺失望,毕竟这句话太过普通,似乎可以成为任何一户人家的精神。徐淑芬则是舒了口气,这句话当然不是丁家精神,而是她年轻时候听九斤奶奶时常提起的一句话。事实上,哪有什么丁家精神呢。
徐淑芬看到丁满红竟然一直乖乖坐着听完了九斤奶奶的故事,当下就夸丁满红,还说九斤奶奶的钥匙传给了丁满红真是命中注定,丁满红将来呀,肯定能有大出息,干出比九斤奶奶更大的事业来。
丁家民摸摸丁满红的头,笑着说:“满红不当老板,当宇航员,对不对?”
丁满红看看二人,皱着眉没有回答。
丁家民此时挠着头,轻声问母亲,说既然九斤奶奶留下了钥匙,那这把钥匙有没有能打开的东西,比如什么藏着传家宝的盒子之类的。
徐淑芬笑了,说:“哪有这样的盒子,你以为唱戏呢!”
徐淑芬觉得奇怪,就问丁家民突然询问九斤奶奶事迹的原因。丁家民挠着头,说自己就是突然想跟九斤奶奶学点生意经,毕竟他现在是个体户了,但大环境来说,个体户还是稀罕货,这个体户怎么当,怎么才能赚到钱,那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那这路肯定不好走,所以他才想到了要跟九斤奶奶取经。
徐淑芬将信将疑,就把这事告诉了俞雪晴。晚上睡觉的时候,俞雪晴就问丁家民早饭店的经营情况,丁家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俞雪晴这段时间正面临事业上最重大的转折点,徐主任推荐她当办公室主任已获批准,徐主任还偷偷告诉她,鉴于她品德优秀,工作能力突出,加上杭氧厂正面临重大的改革,组织上打算破格提拔她成为党组成员。
能够在自己这个年纪,就获得这样的机会,俞雪晴自然是万分高兴。但是事成定局之前,她还是打算先不跟丁家民讲,以免出什么状况让人空欢喜一场。
没几日,徐主任就通知俞雪晴,厂里安排她到党校学习一个月,同去的还有其他企事业单位的重点预备干部。徐主任告诉她,这事算是定了,到了党校,务必努力学习,提高水平,好好表现,也当是为厂里争光了。俞雪晴点头答应,这才回家把预备提干的事情告诉了丁家民。
丁家民很为妻子骄傲,觉得自己真是娶了天底下最好的老婆。
临行前,俞雪晴千叮咛万嘱咐两件事:第一,别到处张扬;第二,早饭店经营好了。丁家民拍着胸脯保证,两件事他都会圆满完成任务,俞雪晴这才放心地去了党校。
可丁家民两件事情都没有做好。
他觉得自己老婆聪明又有能力,凭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所以丁家民那是逢人就夸俞雪晴,很快,整个思鑫坊都知道俞雪晴现在当党校学习,很快要当干部了。
而早饭店在没有俞雪晴帮忙后,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事实上,早饭店之前已经面临一个难题了,那就是入不敷出,这就是丁家民想要跟九斤奶奶取经的原因了。
当时俞雪晴因为工作的关系,并没有完全参与到早饭店的经营,她指定了几个食材的供应商,由丁家民每隔一到三天不等采购一次,面粉的供应商也是由俞雪晴指定,对方每两周会送一次货。除此以外,她还负责调制腌菜包的馅,并且一起帮忙制作一大早最先出笼的包子。
俞雪晴做的包子,就是比丁家民做的好吃,也比附近其他早饭店的包子好吃,哪怕是同样的馅,同样的面,她做出来的味道还真就是不一样,再加上俞雪晴长得漂亮,因此获得了“包子西施”的美名。
俞雪晴还对丁家民和徐淑芬反复强调,他们雪晴早饭店的宗旨就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就算每个包子只赚一分钱,也不能降低食材标准。
俞雪晴觉得一切都安排好了,丁家民只要好好管着店,那肯定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就把真正的经营权交给了丁家民,她想要给丁家民在思鑫坊挺直脊梁骨的权力。
可是丁家民搞砸了。大概一个月前,他就开始问潘正义和马宁借钱了。
原来,因为近期早饭店的收入降低了,丁家民就开始琢磨怎么提高收益。在他的研究之下,他发现收入降低的原因主要是两个,其一是附近街道开早饭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使得他们店里客人减少了,比如孝女路上就新开了一家早饭店,他还特地去吃过那家的包子,视察“敌情”,那包子味道一般,但是比雪晴早饭店的便宜,这就抢了不少生意;其二,是原料成本的问题,雪晴之前定好的食材和面粉供应商定价比较高,在现在客人减少的情况下,还是以这个价格采购自然导致收入降低了。
丁家民于是自己去菜市场询问,想找便宜一点的供应商,他问了好几个摊位,结果给的报价都和俞雪晴找的差不多。这时候,有个理了新潮蓬松头的男人把他拉到一旁角落,低声问他:“是不是想要便宜的猪肉?我这儿有,只要别人猪肉的一半价。”
丁家民如获至宝,赶紧和这人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蓬松头同意,因为丁家民需要的量很大,他们可以再给一个优惠价,只要丁家民一次性付清半年购买猪肉的费用,在半价的基础上还可以打八折。
丁家民心中暗喜,他悄摸摸一算,食材的价格如果半价之后再打八折,那就是便宜了六成二,这可节省了一大笔钱,而省下的钱都等于是利润啊。
但是,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丁家民就问蓬松头猪肉特别便宜的原因,蓬松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跟着温州人做生意亏损,急需一笔钱填窟窿,所以把自己养猪场的猪贱卖一批。丁家民听了这些就放心下来,他跟着蓬松头来到了市场深处的一个摊位上,付了十块钱便几乎抗回了半只猪。蓬松头的意思是让丁家民先看看这猪肉的品质,觉得满意再付钱。
这次的猪肉确实品质很好,当时俞雪晴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她找的张老板这批次进了不错的肉猪,直夸这次的猪肉好。丁家民听在耳中,心里头乐呵呵,他盘算道,这次就不跟俞雪晴说破了,等签下合同,再跟俞雪晴好好邀功。
可丁家民就栽在了这里。
他跟蓬松头签了合同,把早饭店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拿出来,付了半年的猪肉钱,蓬松头收了钱后还热情的表示,一定会以自己家的猪帮助丁家民,让丁家民的早饭店成为全杭州最有名的早饭店,让他成为最有名的早饭店老板,这番话让丁家民乐呵了很久。结果,蓬松头第一次交付的猪肉就有问题,丁家民刚拿到手就发现这猪肉不新鲜,和之前那半只猪的猪肉完全不同。他再一捏,再一闻,心头咯噔了一下:这是死猪肉啊!
丁家民马上跑去找蓬松头,结果蓬松头连说不可能,还说他投资的养猪场,那都是有国家各种资格证的。他让丁家民再等等,他保证尽快处理这件事。
雪晴早饭店的宗旨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所以这批猪肉是不能作为肉馅让雪晴早饭店的客人吃的,丁家民犹豫再三,只能跟马宁借了钱,重新跑菜市场临时买了一批猪肉,以免这件事被俞雪晴发现。他想着也就等三五天的事,不想这蓬松头一处理就处理了一个礼拜,给他的答案却是还没查清楚,只能再等等,但他可以继续发货。结果,丁家民第二次拿到手的猪肉还是一样的死猪肉。
这一次,丁家民直接要蓬松头退钱了,这一周他一直在问马宁和潘正义借钱填窟窿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俞雪晴发现。可蓬松头一听到退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表示不可能,合同里又没规定猪肉的品质,病死的猪也是猪,病死猪的肉那也是猪肉啊,而且,“死猪肉多加点葱姜蒜和黄酒,不就吃不出味了嘛。”
丁家民这下确定自己是贪便宜上当了,他当下怒气冲冲地揪着蓬松头要去派出所,蓬松头也不害怕,嚷嚷着道:“你尽管带我去,我们可是有合同的,到时候警察让我们按合同来,你还得马上给我剩下的钱!”
“放屁!”丁家民怒了,“你这是诈骗好伐!还想我给你钱!有法律帮助坏人的吗?”
蓬松头一看唬不到丁家民,找了个机会推开丁家民,拔腿就跑。这蓬松头特别灵活,丁家民追出几百米,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那之后,丁家民还去找过几次蓬松头,却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摊位的老板也表示不认识什么蓬松头,那次是蓬松头先付了钱,才让丁家民十块钱扛走了半只猪。
丁家民也曾想过报警,可他走到派出所门口了,最终还是放弃了,倒不是他真觉得这合同对他不利,而是因为他仔细一想,自己连这个蓬松头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家住何处也不了解,他能给警方的破案线索几乎是零,这个案子破案概率看来不高。说到底,只能怪自己被小便宜蒙蔽了双眼,因小失大。另外,当年他和俞雪晴开早饭店,成为思鑫坊最早响应改革开放的人,那本是一段佳话,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连累俞雪晴一起被街坊邻里嘲笑。
所以,丁家民最终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他找马宁和潘正义又借了一笔钱,打算慢慢通过早饭店后来的收益,补齐这一次的亏空。偏偏最近雪晴早饭店生意愈发不景气,他时常在早饭店打烊后,拿着计算器,对着账目发呆。
这天丁家民收到俞雪晴从党校寄来的信,雪晴兴奋的告诉他,自己10号下午就可以结束学习回来了,她告诉丁家民,说自己在学习期间成绩优异,被领导夸张了好多回,末了又特地询问了早饭店的经营情况。丁家民一看时间,10号不就是明天吗?眼见没什么客人,丁家民便掏出计算器和账本,翻来覆去,算了又算。
这天晚上走出雪晴早饭店后,他一把抱起了丁满红,回身看着那个黄底红字大招牌,心中感慨万千。
“满红啊,这个秘密还要藏多久啊?”
丁满红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丁家民:“妈妈这里没有秘密……”
丁家民语塞,他思索了一会,喃喃自语道:“看来迟早是要跟雪晴坦白了。”
丁满红的一番话,令丁家民决心尽快向俞雪晴交代实情,争取坦白从宽。所以俞雪晴兴冲冲从党校回来后,就遭遇了当头一记闷棍。
“你是说,早饭店要亏没了?”俞雪晴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冲丁家民说话。
丁家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贪便宜,我想救小店的,没想到贪便宜上了当!雪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跟你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
俞雪晴没想到丁家民会自己扇自己,脸上还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原本的一肚子气全都消了,当下只剩下心疼了。她摸着丁家民的脸,问道:“疼不疼?”
丁家民摇头,眼睛里却泛着泪光:“我本来想让你夸我的,可我却犯傻了,这么拙劣的骗术,我竟然还上当!”
俞雪晴望着丁家民,她知道丁家民的道歉和自责是真诚的,丁家民虽然会做错事,但是出发点并没有错,她只是一味的责怪,也是于事无补。她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好好问清楚情况,然后找到最佳的补救办法。
于是,丁家民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俞雪晴,甚至连自己打听九斤奶奶的事迹取经,幻想过九斤奶奶的铜钥匙是不是锁着家传宝贝等等,都告诉了俞雪晴。
俞雪晴听完后,询问了他欠马宁和潘正义的具体数目,随后对照着账本又算了一遍。算完后,她放下计算器,坐在床边,却没有说话。
丁家民看得心里发慌,怯生生问道:“雪晴,怎么样?”
俞雪晴回头神来,她望着丁家民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雪晴早饭店倒闭;第二,我们再借一笔钱投入进去。”
丁家民赶紧问俞雪晴的看法。
俞雪晴其实是倾向于倒闭的,之前开店时夫妻二人已经问丁家欣和丁家宜借了钱,加上这次丁家民单独问马宁和潘正义借的钱,总数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早饭店倒闭后,丁家民再去找份工作,而她马上当主任了,工资也会再增加一点。这样两个人继续努力,不用几年就可以把这笔债还清,到时候丁满红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级,这次创业失败不会连累到她将来的学业。
但是丁家民否定了俞雪晴的想法。在丁家民看来,他们是思鑫坊第一家个体户,街坊邻里都看着呢,刚开张的时候,那么多街坊来帮忙,他们不能说倒就倒。至少,绝对不能成为思鑫坊第一家倒闭的个体户!而且,丁家民最担心俞雪晴被笑话,二人的婚礼让俞雪晴丢紧颜面,丁家民为此自责到现在了,要是再让俞雪晴因为自己的过失被人笑话,丁家民觉得自己简直失败透顶!
丁家民急了,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响,把独自在房间玩玩具的丁满红吸引了过来。俞雪晴就抱起丁满红,放到自己大腿上。
俞雪晴明白丁家民的心思,看了看丁家民,又看了看丁满红,俞雪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挽救雪晴早饭店。她知道,这将比直接倒闭要多付出很多,绝对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她希望可以通过挽救雪晴早饭店,让丁家民可以挺直脊梁骨做人,也可以给丁满红更好的未来。
为了安慰丁家民,她还找到了一个角度:“幸好你没有把死猪肉做肉馅,我们还有信誉,有信誉就可以翻身。”
丁家民马上高兴了,说自己当然明白信誉的重要性,死猪肉万万不能用,而且他们丁家有一条九斤奶奶传下来的“丁家精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精神他已经刻到他骨子里了。丁家民说完,那是一脸的得意,仿佛这丁家精神真的已经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俞雪晴第一次听说丁家精神,当时还很诧异,之后问了徐淑芬才知道这是她随口胡诌的,但丁家民却信以为真了,这让俞雪晴偷着乐了很久。
为了能挽救早饭店,俞雪晴先是决定早饭店暂停营业,俞雪晴还回了趟娘家,问自己父母借了一笔钱。苏雯看出丁家经济出了问题,和秦海燕、董伶俐、曾芹三人商量了后,拿着钱来找俞雪晴。苏雯告诉俞雪晴,这笔钱是她们四个女人一起出的,这是女人之间的温暖,和家里的男人无关。俞雪晴红着眼眶,接受了好姐妹们的这份帮助。
这时候丁家民又拿出一笔钱,说是杨天宝刚刚借给他的,但杨天宝千叮咛万嘱咐,这笔钱千万不能告诉他人,因为这是他积攒多年的私房钱,连曾芹都不知道。
俞雪晴一点数目吓了一跳,因为这笔钱数目不小,足有一千块。俞雪晴告诉丁家民,这笔钱不能收,这肯定不是私房钱,杨天宝这是把他和曾芹多年的存款都拿出来了,这要是被曾芹知道,一定爆发世界大战。
丁家民当即去找杨天宝,当他把这笔钱还给杨天宝的时候,杨天宝很惊讶,问他为什么不要这笔钱,是不是早饭店危机解除了。丁家民告诉他,俞雪晴已经知道这是杨天宝和曾芹二人的共同存款。
杨天宝一怔,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把钱往丁家民手里塞。
杨天宝说:“这笔钱你们先用着,反正我和曾芹也用不着。说句不害臊的话,我本来还打算拿这笔钱像你一样开家店,也弄个个体户当当,可是我没你有本事,我就会唱戏,所以琢磨了好几年,还是没琢磨出开啥店,我觉得我是没机会了……”
丁家民告诉他慢慢想,这个时代,只要有想法,还怕没机会了?他把钱塞回杨天宝手里,回到家后他跟俞雪晴抱怨,说杨天宝的钱不收的话,那就还差一千块钱,看来实在不行的话,他只能去问丁家祥借钱了。丁家民说是这么说,但是一想到丁家祥之前说丁满红的那些坏话,他就气得牙痒痒。
这时候,徐淑芬敲门进屋,看到二人愁眉紧锁,桌子还放着一叠钱,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也放到了桌上。
“一千块钱,够不够?”
丁家民和俞雪晴都惊呆了,问母亲怎么知道他们缺钱,又问这笔钱是哪来的。
徐淑芬说:“你们把这当秘密呀?我一个老太婆都看出来了……”
“那这钱呢?”
“家祥的。”
丁家民很惊讶,他没想到自己刚教训过的丁家祥居然会借这么大一笔钱给他,当下高兴地表示自己这几十年真是没白疼这个弟弟。看到徐淑芬脸上显出一份尴尬,俞雪晴忙问:“妈,这钱您是怎么拿来的?”
徐淑芬这才不情愿地告诉他们,这是她在家祥家里,逼着家祥借给家民的。丁家民问怎么逼的,徐淑芬不悦地表示反正那是自己的办法,再怎么说她还是家祥的妈,说着说着,徐淑芬又来气了,又说起家祥种种不靠谱的事情,说丁宪倧生病期间,可是完全没提过家祥一次,直到临走那一天,才提了那么一句家祥,还不是什么好话,丁宪倧这就是不当这个儿子存在过。
说罢,徐淑芬自己总结道:“哼,家祥也是个混蛋,为了攀龙附凤,他是恨不得爸妈没存在过。”
丁家民为了安抚母亲,马上接了一句:“何止,他还恨不得思鑫坊没存在过,他就跟孙猴子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才高兴。”
徐淑芬这才缓和下情绪,和俞雪晴一起笑了起来。
“这笔钱我什么时候还?”丁家民问道。
徐淑芬哼了一声:“不用还,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敢来要钱!”
徐淑芬这番话说得霸气十足。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丁家民就会翻着《丁家航天摘抄》,给丁满红读这些他搜集下来的新闻报道。一开始,俞雪晴还跟丁家民争论过,她觉得没必要强行给丁满红灌输这种东西,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不如留到丁满红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由她自己慢慢发掘。
要知道,同样的岁数,隔壁的潘小多和马飞此刻听的都是童话故事,俞雪晴也认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应该听童话故事,而丁家民则每天给丁满红读这些深奥的科学知识,这可能反而会让丁满红对科学知识渐生反感。
没想到的是,丁满红竟然对科学知识表现出了极深的兴趣,她甚至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就会主动往床上一躺,然后要求丁家民给他讲最新的科学知识。丁家民就乐呵呵地告诉俞雪晴,说她的判断终于在丁满红身上错了一次。
俞雪晴就偷偷观察丁满红,结果发现她躺在床上听丁家民读摘抄的时候,还真是兴致勃勃,她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听到某些地方的时候还会咯咯笑。俞雪晴去翻看那些摘抄,发现有些内容她读起来都会觉得吃力,“这些东西满红真的会喜欢?”俞雪晴很怀疑。
有一天,因为丁家民有事出差,就由俞雪晴负责给丁满红读他摘抄好的内容,俞雪晴就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童话故事读给丁满红听,结果丁满红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趣的地方,她也会咯咯笑。俞雪晴就跟丁家民说了这件事,并再三强调自己“不是要比输赢”。丁家民当时有一点不悦,不过第二天就又乐呵呵地给丁满红读起了文摘,原来他想通了: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丁满红全能呀!
那次出差回来,丁家民给丁满红买了一个玩具火箭。买这个玩具火箭花了不少钱,丁家民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买下的,目的是用它替换掉丁满红在抓周那天抓的铜钥匙。丁满红一直把那个铜钥匙当宝贝一样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必须抓住它,醒来第一件事也是抓住它。
看到玩具火箭的时候,丁满红马上咯咯笑,伸出双手,迈着踉跄的步伐冲了上来。看到丁满红这么喜欢火箭,丁家民认为机会来了,便乘着把火箭放到丁满红床头的机会,偷偷拿走了铜钥匙。但是丁满红在三秒钟之内就发现了问题——自己被欺骗了!
虽然手里抱着玩具火箭,但是床头的铜钥匙不见了!
丁满红当下就哭了起来,丁家民赶紧跟丁满红解释,希望她能明白,火箭替换铜钥匙,事情就该这么办!但是丁满红一把抱住了火箭和钥匙,奶声奶气蹦出两个字:“都要!”
因为这件事,俞雪晴乐了很久,说丁家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丁家民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很快又高兴上了: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力量的话,那至少说明,火箭和钥匙已经平级了。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因为丁家民不停的宣传丁满红喜欢航空航天。丁家欣和丁家宜来看母亲徐淑芬的时候,都没少给丁满红买与此相关的玩具。丁满红两岁开始睡自己的小房间,结果因为两个姑姑的疼爱,房间里堆满了她们买的玩具,房间的墙上则贴满了丁家民买的火箭、宇宙飞船之类的图纸。
丁家祥却始终没为丁满红花过一分钱,丁满红的满月和周岁,丁家民家都没摆酒,就是思鑫坊几个兄弟一起吃了顿饭,这一点就让丁家祥不高兴了,见人就说大哥没把自己当一家人。事实上,心中不悦只是借口,丁家祥不待见丁满红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在他看来,丁满红究竟将来有多大出息,那都是未知数,但不管她出息多大,女人总规只是女人。而且丁家祥对母亲徐淑芬也是不管不顾,这几年来,除了父亲丁宪倧的葬礼,他就没回来过思鑫坊。他常说“思鑫坊这地方破旧”,不想回去住,免得一身穷味。
这一天,不知道哪根筋搭到了,丁家祥突然来到思鑫坊看望母亲徐淑芬。聊了几分钟,他就对着徐淑芬埋怨起大哥来,他仗着自己在岳父的安排下,马上要当街道办主任了,就嘲讽丁家民太莽了,说他无德无能,学人家开早饭店就是赌博,而且是必输的赌博,还说丁家民人生巅峰就是娶了个漂亮老婆,但偏偏又生了个女孩,注定接下来要走下坡路了。
这番话被抱着丁满红过来的丁家民听个正着,他那几天正因为早饭店生意出了状况而心情不佳,放在以前,丁家祥说这些话他也就听着忍着了,但这一回他没忍住,特别是最后那句话真的伤到了丁家民。
丁家民放下丁满红,一步上前,指着丁家祥鼻子就骂上了:“丁家祥,你给我听着!男女早平等了,女子都顶半边天了!我们家满红,将来的出息大着呢!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照顾过妈吗?爸病重的时候,你躲哪去了?等我们家满红有大出息了,到时候可别想着沾光。你个乌龟王八蛋,嫌弃满红是女孩子是吧?你老婆不是也大肚子了嘛……算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就不说了……总之,我告诉你,二十年后咱们再看,到时候满红的成就能吓到你!”
丁家祥本就欺软怕硬,加上他自小颇受丁家民和两个姐姐的照顾,从未被丁家民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如今被丁家民指着鼻子骂,当真是肝胆俱裂,特别是提到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时,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所幸,二人毕竟是亲兄弟,丁家民最后还是没对未出生的孩子说出什么狠话。但不久后丁家祥在医院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时,脑中还是瞬间闪过大哥那天的未说完的狠话,不禁打了个哆嗦,嘀咕了一句:“莫非都是因果”?
见丁家民骂完了,似乎也没什么动手的意思,丁家祥颤抖着声音说道:“妈,大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丁家民背手而立,没有理他,徐淑芬则点了下头,又去摸了一下丁家民的手背,示意他别生气。徐淑芬虽然心疼小儿子,可她眼睛看得清楚,心里更是敞亮,她知道丁家民这番生气发火,不仅是为了满红出气,也是为了自己出气。
“叔叔!”丁家祥正要走,却听到丁满红叫他。
丁家祥应了声,毕竟刚才言语有失,他决定示好一下,于是笑着摸了摸丁满红的小脸蛋,“真乖啊,满红。”
不想丁满红一口咬住了他的虎口,丁家祥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声。丁家民和徐淑芬见状赶紧上前拉开了丁满红。丁家祥望着丁满红,心生恐惧,赶紧脚底抹油,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出屋子。
丁家民质问丁满红道:“为什么咬叔叔?”
丁满红哼了一声:“叔叔是坏人!”
徐淑芬问道:“遇到坏人就咬他吗?奶奶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丁满红点头,“遇到坏人要跑。”
丁满红说完露出茫然的表情,转瞬,她便一脸“明白了”似的咯咯笑起来。
“我应该先咬,再跑!”
丁家民和徐淑芬都没想到丁满红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仔细一想逻辑上也没什么问题,看到丁满红一本正经的样子,二人都笑出了声。
丁家祥走了后,丁家民便向母亲问起九斤奶奶的事迹,徐淑芬便跟他讲起了九斤奶奶当年如何力挽狂澜,在动荡时期创立起了一番家业。丁家民听得很认真,听到精彩处还详细询问,甚至掏出了小本本做记录。
徐淑芬说到当初九斤奶奶如何把铜钥匙留给了丁宪倧时,更是激动万分。她说这个丁家金库的钥匙是丁家精神的象征。丁家民停下笔问徐淑芬,“丁家精神是什么?为什么没听爸提起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徐淑芬完全没准备,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登时不悦道:“你这么问,是觉得我老太婆记性很好是吗?”
丁家民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既然是丁家精神,如果没传下来有点可惜。”
徐淑芬暗暗怪自己说话速度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她刚才一通对九斤奶奶和当年丁家的夸赞,一不留神就说过头了。
徐淑芬支支吾吾:“这,这……这丁家精神就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丁家民显然挺失望,毕竟这句话太过普通,似乎可以成为任何一户人家的精神。徐淑芬则是舒了口气,这句话当然不是丁家精神,而是她年轻时候听九斤奶奶时常提起的一句话。事实上,哪有什么丁家精神呢。
徐淑芬看到丁满红竟然一直乖乖坐着听完了九斤奶奶的故事,当下就夸丁满红,还说九斤奶奶的钥匙传给了丁满红真是命中注定,丁满红将来呀,肯定能有大出息,干出比九斤奶奶更大的事业来。
丁家民摸摸丁满红的头,笑着说:“满红不当老板,当宇航员,对不对?”
丁满红看看二人,皱着眉没有回答。
丁家民此时挠着头,轻声问母亲,说既然九斤奶奶留下了钥匙,那这把钥匙有没有能打开的东西,比如什么藏着传家宝的盒子之类的。
徐淑芬笑了,说:“哪有这样的盒子,你以为唱戏呢!”
徐淑芬觉得奇怪,就问丁家民突然询问九斤奶奶事迹的原因。丁家民挠着头,说自己就是突然想跟九斤奶奶学点生意经,毕竟他现在是个体户了,但大环境来说,个体户还是稀罕货,这个体户怎么当,怎么才能赚到钱,那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那这路肯定不好走,所以他才想到了要跟九斤奶奶取经。
徐淑芬将信将疑,就把这事告诉了俞雪晴。晚上睡觉的时候,俞雪晴就问丁家民早饭店的经营情况,丁家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俞雪晴这段时间正面临事业上最重大的转折点,徐主任推荐她当办公室主任已获批准,徐主任还偷偷告诉她,鉴于她品德优秀,工作能力突出,加上杭氧厂正面临重大的改革,组织上打算破格提拔她成为党组成员。
能够在自己这个年纪,就获得这样的机会,俞雪晴自然是万分高兴。但是事成定局之前,她还是打算先不跟丁家民讲,以免出什么状况让人空欢喜一场。
没几日,徐主任就通知俞雪晴,厂里安排她到党校学习一个月,同去的还有其他企事业单位的重点预备干部。徐主任告诉她,这事算是定了,到了党校,务必努力学习,提高水平,好好表现,也当是为厂里争光了。俞雪晴点头答应,这才回家把预备提干的事情告诉了丁家民。
丁家民很为妻子骄傲,觉得自己真是娶了天底下最好的老婆。
临行前,俞雪晴千叮咛万嘱咐两件事:第一,别到处张扬;第二,早饭店经营好了。丁家民拍着胸脯保证,两件事他都会圆满完成任务,俞雪晴这才放心地去了党校。
可丁家民两件事情都没有做好。
他觉得自己老婆聪明又有能力,凭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所以丁家民那是逢人就夸俞雪晴,很快,整个思鑫坊都知道俞雪晴现在当党校学习,很快要当干部了。
而早饭店在没有俞雪晴帮忙后,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事实上,早饭店之前已经面临一个难题了,那就是入不敷出,这就是丁家民想要跟九斤奶奶取经的原因了。
当时俞雪晴因为工作的关系,并没有完全参与到早饭店的经营,她指定了几个食材的供应商,由丁家民每隔一到三天不等采购一次,面粉的供应商也是由俞雪晴指定,对方每两周会送一次货。除此以外,她还负责调制腌菜包的馅,并且一起帮忙制作一大早最先出笼的包子。
俞雪晴做的包子,就是比丁家民做的好吃,也比附近其他早饭店的包子好吃,哪怕是同样的馅,同样的面,她做出来的味道还真就是不一样,再加上俞雪晴长得漂亮,因此获得了“包子西施”的美名。
俞雪晴还对丁家民和徐淑芬反复强调,他们雪晴早饭店的宗旨就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就算每个包子只赚一分钱,也不能降低食材标准。
俞雪晴觉得一切都安排好了,丁家民只要好好管着店,那肯定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就把真正的经营权交给了丁家民,她想要给丁家民在思鑫坊挺直脊梁骨的权力。
可是丁家民搞砸了。大概一个月前,他就开始问潘正义和马宁借钱了。
原来,因为近期早饭店的收入降低了,丁家民就开始琢磨怎么提高收益。在他的研究之下,他发现收入降低的原因主要是两个,其一是附近街道开早饭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使得他们店里客人减少了,比如孝女路上就新开了一家早饭店,他还特地去吃过那家的包子,视察“敌情”,那包子味道一般,但是比雪晴早饭店的便宜,这就抢了不少生意;其二,是原料成本的问题,雪晴之前定好的食材和面粉供应商定价比较高,在现在客人减少的情况下,还是以这个价格采购自然导致收入降低了。
丁家民于是自己去菜市场询问,想找便宜一点的供应商,他问了好几个摊位,结果给的报价都和俞雪晴找的差不多。这时候,有个理了新潮蓬松头的男人把他拉到一旁角落,低声问他:“是不是想要便宜的猪肉?我这儿有,只要别人猪肉的一半价。”
丁家民如获至宝,赶紧和这人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蓬松头同意,因为丁家民需要的量很大,他们可以再给一个优惠价,只要丁家民一次性付清半年购买猪肉的费用,在半价的基础上还可以打八折。
丁家民心中暗喜,他悄摸摸一算,食材的价格如果半价之后再打八折,那就是便宜了六成二,这可节省了一大笔钱,而省下的钱都等于是利润啊。
但是,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丁家民就问蓬松头猪肉特别便宜的原因,蓬松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跟着温州人做生意亏损,急需一笔钱填窟窿,所以把自己养猪场的猪贱卖一批。丁家民听了这些就放心下来,他跟着蓬松头来到了市场深处的一个摊位上,付了十块钱便几乎抗回了半只猪。蓬松头的意思是让丁家民先看看这猪肉的品质,觉得满意再付钱。
这次的猪肉确实品质很好,当时俞雪晴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她找的张老板这批次进了不错的肉猪,直夸这次的猪肉好。丁家民听在耳中,心里头乐呵呵,他盘算道,这次就不跟俞雪晴说破了,等签下合同,再跟俞雪晴好好邀功。
可丁家民就栽在了这里。
他跟蓬松头签了合同,把早饭店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拿出来,付了半年的猪肉钱,蓬松头收了钱后还热情的表示,一定会以自己家的猪帮助丁家民,让丁家民的早饭店成为全杭州最有名的早饭店,让他成为最有名的早饭店老板,这番话让丁家民乐呵了很久。结果,蓬松头第一次交付的猪肉就有问题,丁家民刚拿到手就发现这猪肉不新鲜,和之前那半只猪的猪肉完全不同。他再一捏,再一闻,心头咯噔了一下:这是死猪肉啊!
丁家民马上跑去找蓬松头,结果蓬松头连说不可能,还说他投资的养猪场,那都是有国家各种资格证的。他让丁家民再等等,他保证尽快处理这件事。
雪晴早饭店的宗旨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所以这批猪肉是不能作为肉馅让雪晴早饭店的客人吃的,丁家民犹豫再三,只能跟马宁借了钱,重新跑菜市场临时买了一批猪肉,以免这件事被俞雪晴发现。他想着也就等三五天的事,不想这蓬松头一处理就处理了一个礼拜,给他的答案却是还没查清楚,只能再等等,但他可以继续发货。结果,丁家民第二次拿到手的猪肉还是一样的死猪肉。
这一次,丁家民直接要蓬松头退钱了,这一周他一直在问马宁和潘正义借钱填窟窿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俞雪晴发现。可蓬松头一听到退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表示不可能,合同里又没规定猪肉的品质,病死的猪也是猪,病死猪的肉那也是猪肉啊,而且,“死猪肉多加点葱姜蒜和黄酒,不就吃不出味了嘛。”
丁家民这下确定自己是贪便宜上当了,他当下怒气冲冲地揪着蓬松头要去派出所,蓬松头也不害怕,嚷嚷着道:“你尽管带我去,我们可是有合同的,到时候警察让我们按合同来,你还得马上给我剩下的钱!”
“放屁!”丁家民怒了,“你这是诈骗好伐!还想我给你钱!有法律帮助坏人的吗?”
蓬松头一看唬不到丁家民,找了个机会推开丁家民,拔腿就跑。这蓬松头特别灵活,丁家民追出几百米,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那之后,丁家民还去找过几次蓬松头,却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摊位的老板也表示不认识什么蓬松头,那次是蓬松头先付了钱,才让丁家民十块钱扛走了半只猪。
丁家民也曾想过报警,可他走到派出所门口了,最终还是放弃了,倒不是他真觉得这合同对他不利,而是因为他仔细一想,自己连这个蓬松头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家住何处也不了解,他能给警方的破案线索几乎是零,这个案子破案概率看来不高。说到底,只能怪自己被小便宜蒙蔽了双眼,因小失大。另外,当年他和俞雪晴开早饭店,成为思鑫坊最早响应改革开放的人,那本是一段佳话,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连累俞雪晴一起被街坊邻里嘲笑。
所以,丁家民最终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他找马宁和潘正义又借了一笔钱,打算慢慢通过早饭店后来的收益,补齐这一次的亏空。偏偏最近雪晴早饭店生意愈发不景气,他时常在早饭店打烊后,拿着计算器,对着账目发呆。
这天丁家民收到俞雪晴从党校寄来的信,雪晴兴奋的告诉他,自己10号下午就可以结束学习回来了,她告诉丁家民,说自己在学习期间成绩优异,被领导夸张了好多回,末了又特地询问了早饭店的经营情况。丁家民一看时间,10号不就是明天吗?眼见没什么客人,丁家民便掏出计算器和账本,翻来覆去,算了又算。
这天晚上走出雪晴早饭店后,他一把抱起了丁满红,回身看着那个黄底红字大招牌,心中感慨万千。
“满红啊,这个秘密还要藏多久啊?”
丁满红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丁家民:“妈妈这里没有秘密……”
丁家民语塞,他思索了一会,喃喃自语道:“看来迟早是要跟雪晴坦白了。”
丁满红的一番话,令丁家民决心尽快向俞雪晴交代实情,争取坦白从宽。所以俞雪晴兴冲冲从党校回来后,就遭遇了当头一记闷棍。
“你是说,早饭店要亏没了?”俞雪晴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冲丁家民说话。
丁家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贪便宜,我想救小店的,没想到贪便宜上了当!雪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跟你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
俞雪晴没想到丁家民会自己扇自己,脸上还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原本的一肚子气全都消了,当下只剩下心疼了。她摸着丁家民的脸,问道:“疼不疼?”
丁家民摇头,眼睛里却泛着泪光:“我本来想让你夸我的,可我却犯傻了,这么拙劣的骗术,我竟然还上当!”
俞雪晴望着丁家民,她知道丁家民的道歉和自责是真诚的,丁家民虽然会做错事,但是出发点并没有错,她只是一味的责怪,也是于事无补。她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好好问清楚情况,然后找到最佳的补救办法。
于是,丁家民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俞雪晴,甚至连自己打听九斤奶奶的事迹取经,幻想过九斤奶奶的铜钥匙是不是锁着家传宝贝等等,都告诉了俞雪晴。
俞雪晴听完后,询问了他欠马宁和潘正义的具体数目,随后对照着账本又算了一遍。算完后,她放下计算器,坐在床边,却没有说话。
丁家民看得心里发慌,怯生生问道:“雪晴,怎么样?”
俞雪晴回头神来,她望着丁家民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雪晴早饭店倒闭;第二,我们再借一笔钱投入进去。”
丁家民赶紧问俞雪晴的看法。
俞雪晴其实是倾向于倒闭的,之前开店时夫妻二人已经问丁家欣和丁家宜借了钱,加上这次丁家民单独问马宁和潘正义借的钱,总数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早饭店倒闭后,丁家民再去找份工作,而她马上当主任了,工资也会再增加一点。这样两个人继续努力,不用几年就可以把这笔债还清,到时候丁满红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级,这次创业失败不会连累到她将来的学业。
但是丁家民否定了俞雪晴的想法。在丁家民看来,他们是思鑫坊第一家个体户,街坊邻里都看着呢,刚开张的时候,那么多街坊来帮忙,他们不能说倒就倒。至少,绝对不能成为思鑫坊第一家倒闭的个体户!而且,丁家民最担心俞雪晴被笑话,二人的婚礼让俞雪晴丢紧颜面,丁家民为此自责到现在了,要是再让俞雪晴因为自己的过失被人笑话,丁家民觉得自己简直失败透顶!
丁家民急了,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响,把独自在房间玩玩具的丁满红吸引了过来。俞雪晴就抱起丁满红,放到自己大腿上。
俞雪晴明白丁家民的心思,看了看丁家民,又看了看丁满红,俞雪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挽救雪晴早饭店。她知道,这将比直接倒闭要多付出很多,绝对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她希望可以通过挽救雪晴早饭店,让丁家民可以挺直脊梁骨做人,也可以给丁满红更好的未来。
为了安慰丁家民,她还找到了一个角度:“幸好你没有把死猪肉做肉馅,我们还有信誉,有信誉就可以翻身。”
丁家民马上高兴了,说自己当然明白信誉的重要性,死猪肉万万不能用,而且他们丁家有一条九斤奶奶传下来的“丁家精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精神他已经刻到他骨子里了。丁家民说完,那是一脸的得意,仿佛这丁家精神真的已经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俞雪晴第一次听说丁家精神,当时还很诧异,之后问了徐淑芬才知道这是她随口胡诌的,但丁家民却信以为真了,这让俞雪晴偷着乐了很久。
为了能挽救早饭店,俞雪晴先是决定早饭店暂停营业,俞雪晴还回了趟娘家,问自己父母借了一笔钱。苏雯看出丁家经济出了问题,和秦海燕、董伶俐、曾芹三人商量了后,拿着钱来找俞雪晴。苏雯告诉俞雪晴,这笔钱是她们四个女人一起出的,这是女人之间的温暖,和家里的男人无关。俞雪晴红着眼眶,接受了好姐妹们的这份帮助。
这时候丁家民又拿出一笔钱,说是杨天宝刚刚借给他的,但杨天宝千叮咛万嘱咐,这笔钱千万不能告诉他人,因为这是他积攒多年的私房钱,连曾芹都不知道。
俞雪晴一点数目吓了一跳,因为这笔钱数目不小,足有一千块。俞雪晴告诉丁家民,这笔钱不能收,这肯定不是私房钱,杨天宝这是把他和曾芹多年的存款都拿出来了,这要是被曾芹知道,一定爆发世界大战。
丁家民当即去找杨天宝,当他把这笔钱还给杨天宝的时候,杨天宝很惊讶,问他为什么不要这笔钱,是不是早饭店危机解除了。丁家民告诉他,俞雪晴已经知道这是杨天宝和曾芹二人的共同存款。
杨天宝一怔,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把钱往丁家民手里塞。
杨天宝说:“这笔钱你们先用着,反正我和曾芹也用不着。说句不害臊的话,我本来还打算拿这笔钱像你一样开家店,也弄个个体户当当,可是我没你有本事,我就会唱戏,所以琢磨了好几年,还是没琢磨出开啥店,我觉得我是没机会了……”
丁家民告诉他慢慢想,这个时代,只要有想法,还怕没机会了?他把钱塞回杨天宝手里,回到家后他跟俞雪晴抱怨,说杨天宝的钱不收的话,那就还差一千块钱,看来实在不行的话,他只能去问丁家祥借钱了。丁家民说是这么说,但是一想到丁家祥之前说丁满红的那些坏话,他就气得牙痒痒。
这时候,徐淑芬敲门进屋,看到二人愁眉紧锁,桌子还放着一叠钱,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也放到了桌上。
“一千块钱,够不够?”
丁家民和俞雪晴都惊呆了,问母亲怎么知道他们缺钱,又问这笔钱是哪来的。
徐淑芬说:“你们把这当秘密呀?我一个老太婆都看出来了……”
“那这钱呢?”
“家祥的。”
丁家民很惊讶,他没想到自己刚教训过的丁家祥居然会借这么大一笔钱给他,当下高兴地表示自己这几十年真是没白疼这个弟弟。看到徐淑芬脸上显出一份尴尬,俞雪晴忙问:“妈,这钱您是怎么拿来的?”
徐淑芬这才不情愿地告诉他们,这是她在家祥家里,逼着家祥借给家民的。丁家民问怎么逼的,徐淑芬不悦地表示反正那是自己的办法,再怎么说她还是家祥的妈,说着说着,徐淑芬又来气了,又说起家祥种种不靠谱的事情,说丁宪倧生病期间,可是完全没提过家祥一次,直到临走那一天,才提了那么一句家祥,还不是什么好话,丁宪倧这就是不当这个儿子存在过。
说罢,徐淑芬自己总结道:“哼,家祥也是个混蛋,为了攀龙附凤,他是恨不得爸妈没存在过。”
丁家民为了安抚母亲,马上接了一句:“何止,他还恨不得思鑫坊没存在过,他就跟孙猴子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才高兴。”
徐淑芬这才缓和下情绪,和俞雪晴一起笑了起来。
“这笔钱我什么时候还?”丁家民问道。
徐淑芬哼了一声:“不用还,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敢来要钱!”
徐淑芬这番话说得霸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