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把空调关了吧。”
　　七月正值酷暑，炎热难耐。坐在出租车里的秦韦璇突然向司机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说这话的时候外面刚好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一双纤长的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起落，沉闷的按键声哒哒地充斥着整个车厢。
　　堵车堵了将近20分钟，司机等得也有些不耐烦，歪过身正在翻看手机导航，恍惚听见她在说话，直起身看向头上的后视镜。
　　秦韦璇坐在副驾驶的后面，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没有察觉司机投来的目光，继续敲打着键盘。她正在修改七星文化的旅游项目开发的策划案，从昨晚到现在已经修改了十几遍，还是没有确定最终稿。
　　司机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低下头继续看导航。怎么看这条路的颜色还是没变，“可怕”的深红色，着实叫人心急。
　　“哎……”
　　随着司机师傅的一声叹息，秦韦璇保存文档，将文件发送到手机备份，待机合上电脑，动作一气呵成。抬头对司机说：“师傅，开票。”
　　“啊？”司机被她接连的决定弄得发懵，回头看见她收拾东西，一侧车门也已经打开，才反应过来转身去开票。
　　秦韦璇接过发票和司机道谢，拎着电脑和手提包走下车。站稳之后，一束阳光穿过树叶刺向她的左眼，她难受地闭了闭眼，然后转身走上人行横道。
　　从路口到公司的这段路，秦韦璇没有用遮阳伞，为了赶时间她甚至小步跑，跑得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束好的头发有些松散，一撮刘海从耳后掉了出来。
　　刚走进旋转大门，身后响起一声清亮的声音：“韦璇姐。”
　　秦韦璇停下来回头，是部门里的实习生林笑，目前的工作是整理项目资料。小姑娘性格开朗，学习能力很强，有悟性，想法也很多，不愧是脑洞大开的90后。唯一的缺点就是爱迟到，一周工作四天，有三天都在迟到，每次都差了一分钟。
　　“又是一分钟。”秦韦璇看了一眼腕表说。她平日最讨厌迟到这个行为，不管是上班还是生活，守时是待人最基本的礼貌。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林笑赶紧承认错误。上周有好几个实习生被辞退，原因只有一个，爱迟到。她昨天刚交完三个月房租，卡里余额只剩几百块饭钱，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能被公司辞退。
　　秦韦璇倒是没有说什么，低头又瞟了眼时间，一边转身一边交代林笑，“水上乐园的策划案我发给你，开会之前赶紧熟悉一下。”
　　“好的。”林笑认真听着，和秦韦璇一起进了电梯。
　　秦韦璇在七星待了6年，从大学毕业到今天，这是她第一个且唯一一份工作。秦韦璇也是从小助理慢慢爬到经理的位置，这些年她用了别人2倍的时间工作，在事业瓶颈期又得到贵人姚璐的帮助，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从去年开始，七星准备在旅游方面上开发新项目，秦韦璇很喜欢旅游，在项目会议上说了很多想法，老板听完后直接把项目给了她。
　　上午10点整，秦韦璇推开会议门走进来，策划部门的全部员工都在。她走过去拉开椅子问：“杨总和投资商还没到吗？”
　　坐在对面的一个男同事接话：“我刚联系杨总，说是堵车，不过应该快了。”
　　秦韦璇听完翻开策划案，问道：“大家都看过策划案吧。”接着把手机的时钟打开，开始计时放到一旁。
　　“……”大家沉默。
　　秦韦璇转过头，眼神凌厉地扫过去，林笑蹭的一下站起来，嗓音微颤地道歉：“对不起，我忘记将策划案打印出来。”
　　“来不及了。”秦韦璇叫住她，语气变得柔软，“把策划案发到群里，大家看一下，然后各自说说想法。”
　　15分钟过去了，一波讨论结束，杨总和投资商还没到。秦韦璇有些坐不住了，拿起手机准备停了计时，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
　　手机忘了调至静音，声音把其他人吓到，纷纷回头。
　　秦韦璇按掉声音，说了一声“抱歉”站起身走出会议室。对面一直没有结束，她走进办公室接起来，“喂。”
　　“您好，我是临安区法院的公诉律师赵刚，请问您是秦韦璇女士吗？”里面传来一道略低沉字正腔圆的男人的声音。
　　秦韦璇听到“法院”两个字，抬起手腕的动作一滞，转身走到窗户前站住，回答：“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赵律师直接开门见山，“张耀祖涉嫌家暴被警方控制，警方要求家属配合调查，您是张耀祖的女儿吧？”
　　这么多年，秦韦璇早就忘记自己是女儿的身份，更忘了还有一个父亲，突然听到“张耀祖”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是隔壁邻居报的警。”对面回答，停顿了一下又问，“秦女士你现在方便过来吗？具体事情需要当面说明。”
　　秦韦璇的脑子被张耀祖三个字占满，愣了好久对面喊自己才回过神，说：“我考虑一下，稍后回复您。”
　　挂掉电话，秦韦璇走到办公桌前关掉电脑，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走到衣帽架拿起包往外走时，姚璐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她拿着包和车钥匙，惊讶地问：“你要出去？”
　　秦韦璇简单解释：“私事，帮我和杨总说一下。”说着绕过她往外走，姚璐见她急匆匆的样子，转身追上说；“一会儿投资商来，你走了项目怎么办？”
　　“我会安排林笑负责，别送我了，回去主持大局。”秦韦璇脚下不停地走到电梯前，按下电梯键，回头给她一个俏皮的wink。
　　姚璐抱着手臂原地踱步，对她的任性表示深深的无奈，但是又拦不住她，在她走进电梯前喊了一声：“开车小心。”
　　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秦韦璇一边给车解锁，一边回拨赵律师的电话，让他把地址发过来。
　　坐上车，秦韦璇把手机放到吸盘支架上，拿出耳机塞入右侧耳孔，然后找出林笑的号码拨过去。
　　林笑很快接起电话，秦韦璇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直接发布任务：“林笑，我现在已经离开公司，一会儿开会由你来汇报。”
　　“韦璇姐我……”
　　“先听我说。”秦韦璇打断她说话，“别紧张，你平时怎么和我说的就怎么汇报，投资商又不是洪水猛兽，杨总你也见过，不至于说不出话来吧？”
　　秦韦璇说完忽然意识说错了话，不敢说话是其他人，林笑不属于这类人。于是给了鼓励：“我相信你，加油。”
　　“好。”林笑受到鼓励很开心，立刻答应了。
　　摘掉耳机，秦韦璇启动引擎开车离开停车场，行驶到路口手机收到短信，正当她查看的时候，一声鸣笛从车后响了起来。
　　秦韦璇扫了一眼后车镜，是一辆奔驰glc43，打着右灯准备进停车场。秦韦璇赶紧启动开走，直到红绿灯停下，查看赵律师发来的地址。
　　一个半小时后，秦韦璇赶到鑫权律师事务所，在接待室待了一个小时，赵律师仔细地将家暴过程叙述给她听。
　　因为有邻居作证，秦韦璇相信了张耀祖的犯罪事实，同时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鄙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不仅没有任何改变，还变本加厉，从嘴到动手，伤害了一个又一个人。
　　秦韦璇坐在车里回忆赵律师的话，据左邻右舍的反应，张耀祖家里每天都会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站在门口能听见张家父子吵架，还有赵海兰细细密密的啜泣声。
　　张耀祖和现在的妻子赵海兰是二婚，俩人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三个月。当时秦韦璇和姐姐和秦母还在临安区，和张耀祖的老房子在同一个小区，任何消息用不了半天就知道了。
　　秦母知道后表面上是漠不关心，其实心里一直记恨着张耀祖，常常唠叨她这一辈子被张耀祖毁了。
　　第二年，赵海兰就给张耀祖生了一个女儿，但是没有办满月宴，张耀祖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直到7年后儿子终于来了，张耀祖在大办酒席。秦母实在受不了左邻右舍的议论，卖了房子带着姐妹俩搬到江干区。
　　秦韦璇还记得当时搬家的场景，自己和姐姐抬东西时砸到脚，小脚丫肿成包子那么大，母亲让她坐在楼下看着东西。
　　秦韦璇和搬家师傅坐在花坛前，搬家师傅给她买了一根冰棍，秦韦璇举着冰棍看着母亲像男人一样搬上搬下，只为了省下师傅上楼的20块钱。
　　东西全部搬完，驾驶座没有地方坐人，母亲抱着她和姐姐坐在后面，和一堆家具挤在一起。秦韦璇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汗水正从自己的头顶流下。
　　车子驶出小区门口，张耀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菜篮子走进来。从她们身边经过，张耀祖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出了小区，秦韦璇没忍住扭头去看，被秦母一手扳过来，接着她听到母亲决绝又悲伤的声音，顺着风传到被晒红的耳朵里。
　　“从今以后，你们没有父亲了。”
　　秦韦璇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导航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