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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只有八岁的丁满红并不是很清楚钱的概念,更不明白“万元户”在1986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于丁满红而言,她只知道,这是个美好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很多新鲜的东西开始进入她的生活,年幼的她萌生出一种感觉,一种好想把这个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觉。
  事实上,在此之前,思鑫坊又有多少人对改革开放有真正的认识呢?又有多少人敢对成为万元户有什么奢望呢?
  丁家民和俞雪晴刚开雪晴早饭店的时候,思鑫坊大部分人的态度,那都是支持并观望,按照“最会把握社会动向”的潘正义的说法,那就是“学习但不进行”,潘正义解释说:“一切都还没不稳定,所以我们要学习丁家民的创业经验,但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当个体户,枪打出头鸟啊。”
  潘正义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考虑的,思鑫坊的人也都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政策怎么变,谁也说不准啊。但是很快的,人们发现政策是越变越好,丁家民也没有被枪打出头鸟,倒是人民日报上,对于个体户的评价发生了更加积极的变化,从“允许个体户存在”到后来变成了“个体户是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有益补充”,到现在变成了“私有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必要补充”……
  而丁家民成为“万元户”又秒变“零元户”的新闻也登上了报纸,思鑫坊里更是激烈的讨论起来,一万块钱啊,这在以前是一个完全不敢想象的数字,在这个新时代中,丁家民和俞雪晴夫妇竟然只花五年时间就赚到了,这不仅让思鑫坊里开着的理发店、玩具店的老板们心神荡漾,更让还在工作岗位上的工人们心驰神往。
  潘正义更是直接推翻了自己之前下的论断,转而成了个人创业的坚定支持者,他认为“个体户的好日子来到了”!
  这天丁满红从警车上下来时,潘正义也是刚下班,正在坊子口跟众人大谈个体户的美好未来,还说什么接下来的时代,打工已经赚不到钱了,个体户才能发大财,一番话引得了众人一片叫好。
  丁满红听在耳中,总觉得潘正义这番话哪里不对劲,她拉紧外套,小心翼翼地躲着这帮人。
  回到家后,她就马上脱下外套,从内衬口袋里掏出这笔钱。她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学着父亲丁家民那样,沾了口水和就开始数钱,尽管母亲曾一再告诫她不要学父亲这样,这样子不卫生,“钞票上面都是细菌,这不就全吃到肚里了”。可丁满红决定这一次就不顾什么卫生不卫生了,她需要尽快把钱数完,并确保这笔钱的安全。
  丁满红一连数了两遍,两次的数字都是八百八十八,她这才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下来。她把这笔钱放在了母亲的枕头底下,然后把自己房间的书桌和凳子搬到了母亲房间。她需要保证,在自己完成作业的过程中,这笔钱随时随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晚饭时间点,丁家民匆匆忙忙回来一趟,给丁满红带了晚饭,并问了她一句钱是不是拿回来了。看到丁满红点头,丁家民就跑回店里继续忙碌了。
  一直到十点多,丁家民和俞雪晴才回到家,这时丁满红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俞雪晴去抱丁满红时她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妈妈,钱在枕头底下。”
  丁家民翻开枕头,点了一下,八百八十八一分都没少。丁家民很高兴,夸女儿办事就是靠谱。俞雪晴白了他一眼,说道:“就你最靠谱,竟然让满红去派出所取钱!”
  丁家民挠着头:“当时太忙碌,一时没想太多,就让满红去了。”
  丁满红把傍晚听到的潘正义的话告诉俞雪晴,随后问道:“妈妈,我觉得潘叔叔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俞雪晴笑着问道。
  “我说不上来……”
  俞雪晴道:“让你爸爸告诉你。”
  丁家民傻眼了道:“雪晴,你别玩我了,这种问题我怎么知道答案。”
  俞雪晴笑了,她摸摸丁满红的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是你潘叔叔说的不对。我们思鑫坊里已经有这么多个体户了,整个杭州呢,整个中国呢,个体户已经有好多好多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中很多很多人都会成为万元户。但是,无论将来怎么变化,整个中国打工的人数总是比个体户要多很多很多,打工也一样能赚很多钱,甚至连那个偷了我们钱的小偷,如果他不偷钱,而是去打工,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万元户。所以,不是个体户就赚钱,打工就不赚钱,真正帮你赚到钱的是国家给我们提供的好的环境,还有就是个人的勤劳和诚实,满红,你要记住,只要你热爱工作,只要你勤劳诚实,你一定能赚到钱,并且可以在这个社会上有尊严的生活下去。”
  丁满红把俞雪晴说的这番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依然不是很明白,不过此时的她想起一件事。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她有一次醒的很早,就哭哭啼啼缠着爸爸妈妈要一起去早饭店,丁家民和俞雪晴拗不过她,就给她穿的圆鼓鼓地,戴上了帽子,抱着她往早饭店走。那时候只有凌晨两三点,外面一片漆黑,一出门丁满红就发现外面下着雪,因为有雪花落到了她的脸上。俞雪晴打开手电照着路带头,丁家民则抱着丁满红跟在后面。
  到了早饭店后,丁家民和俞雪晴就忙碌起来,丁满红则坐在板凳上无所事事,于是她就乘着父母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一个人在思鑫坊跑了一圈,结果没见到一户人家亮着灯,她就往外跑,结果外面的街道两侧也是一片漆黑,她白天看到的那些店面一个都没有亮灯。
  丁满红跑回自己家店铺门口,她看着店铺里那温暖的灯光,再看看那黄底红字大招牌,她当时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感觉到心里热乎乎的。
  这时候,丁满红看到奶奶徐淑芬从楼上下来帮忙,她就喊住徐淑芬,把自己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她,然后奶声奶气地问道:“奶奶,我心里头觉得热”。徐淑芬听了后呵呵的笑着告诉她,说丁满红的爷爷丁宪倧还活着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热爱工作,你到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徐淑芬道:“满红的爸爸和妈妈就热爱工作。”
  丁满红骄傲道:“满红要和爸爸妈妈一样热爱工作。”
  想到这段往事,丁满红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妈妈刚才这番话的意思了,她浑身充满了动力,她眼睛中泛着光,异常激动地对俞雪晴说道:“满红,也要热爱工作!”
  得知了丁家民最终只是追回了八百八十八块钱,思鑫坊里邻里们都对丁家给予鼓励,当然也有一些人就此看衰丁家民,认为他很难东山再起,事实上,人生的起起落落,总是伴随着周围人这样那样的眼光。俞雪晴看出丁家民有一点失落,她便安慰丁家民,说我们不是有个丁家精神吗?
  丁家民摇头,说那个不管用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是管赚钱的,不管别人的嘴啊。
  俞雪晴笑了,说:“看来丁家精神得加一条了,别在意他人眼光,别管别人的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丁家民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心想这谁管得住别人的嘴呢。
  事实上丁家民真正难受的倒不是一些闲言碎语了,而是自己身为这个家的主心骨,他又要让一家人跟着自己受苦了,这一点他没有告诉俞雪晴,倒让俞雪晴觉得他仅仅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唉声叹气,心里还颇有一点不悦。
  这天,丁家欣和丁家宜来到思鑫坊看母亲徐淑芬,因为正赶上中午,二人饭也没吃,就帮着早饭店里忙着忙那。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众人才闲了下来,坐在一起吃午饭,边吃饭边说电话这新玩意儿好呀,家里有了电话,要过来之前通个电话,就什么都有准备了。丁家欣还说等安装费再便宜一点,她家也得赶紧装一个。
  丁家宜带了份礼物给满红,是他老公从上海带回来的一只火箭模型,说是在一个航空展上看到了这款最新型号的长征二号火箭,就问了工作人员什么地方买到这个火箭的模型,最终他老公花了一天时间,从徐家汇找到静安寺,最终在黄浦江边一家模型店里买到了。
  俞雪晴一听,赶紧从丁家民手里抢过火箭模型递还给丁家宜,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是怎么都不能收的。
  丁家宜赶紧说买都买了,退也不能退,如果俞雪晴不收,那这火箭模型她只能丢掉了。
  “丢不得,丢不得!”丁家民赶紧说道,“要是丢了,那可就真浪费了,就算被人捡了去,那户人家的孩子也未必像满红这样想当宇航员呀!”
  俞雪晴只能抓住丁家宜的手不停道谢,她知道丁家宜疼满红,除了满红是她大哥的女儿外,还因为她自己有生育问题,结婚到现在了都没怀上孩子。满红是他们丁家四兄妹中第一个小孩,丁家宜很多时候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
  丁家欣说自己这回没给满红带礼物,而是给大哥丁家民带了一份礼物。丁家民一听,乐了,说自己长这么大了,不管是生日还是过年,就没收过一份礼物,敢情今天这普普通通的一天,他竟然要收到人生第一份礼物了?
  徐淑芬没好气道:“你这话我不爱听,你这是嫌弃我,嫌弃你死去的老爸没给你买礼物。你自己想想,那份过年的干肉是被谁咬掉一个角的,那六个团子又怎么少了四个?要不是我护着你,还礼物呢,不把你打成植物算你幸运了。”
  丁家民挠着头道:“妈,往事就不要提了,反正我知道,我小时候没人疼,长大了还是没人疼,现在马上要老了,还算有个妹妹疼。”
  丁家欣乐呵呵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到丁家民手上,丁家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丁家民脸色变了,赶紧说:“这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
  俞雪晴也赶紧道:“家欣,我们只是丢了钱,不是倒闭了,我们饭店经营没问题,你的钱我们不能收。”
  丁家宜道:“你们就收下吧,这不是二姐一个人的主意,这是我们两家人的主意,我们这是想入股,还希望你们同意呢。你们的早饭店做那么好,五年时间成了万元户,我们现在想入股,说起来实在有点过分,所以还想求你们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收下我们这笔入股钱呢。”
  丁家民和俞雪晴对视了一眼,他也不是傻子,早已知道丁家宜和丁家欣这是商量过了,二人知道丁家民决计不会问她们借钱,所以就想以入股的名义借给他们这笔钱周转。而且,既然是入股,显然二人也不需要丁家民还这笔钱。
  丁家民心中感激,他收下钱正要道谢,不想徐淑芬突然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打算去找最不争气的丁家祥要入股钱,还说反正上一次借的一千已经还了,有还有借,那才叫公道。这一回是三个子女加一个儿媳妇劝她,结果依然没劝住,当天徐淑芬就去了丁家祥家,晚上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了一千块入股钱,这一回丁家民和俞雪晴没有再问徐淑芬是怎么说服丁家祥的了,反正徐淑芬总有她的办法。
  既然有了资金支持,丁家民和俞雪晴就更加可以放手经营了,原本因为受到附近早饭店的冲击,她们的生意状况持续下滑,她们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近一直在琢磨如何应对。不过积蓄被偷后,之前所想的应对办法就都只能搁置一边了,但现在既然有了家人的支持,二人也打算继续拼搏一把了。
  市里举办的绘画比赛出结果了,丁满红毫无争议拿了第一名,潘小多则名落孙山。丁满红拿到老师发的奖状和奖品后十分得意,这算是洗刷了在小偷肖像画上惨败潘小多的耻辱了。奖品并不值多少钱,也就三根铅笔和一个铅笔盒,但她还是决定放学的时候,一手拿奖状,一手拿奖品,招摇而过整个思鑫坊,享受所有人的夸赞。更夸张的是,为了让人完整看到奖品,她愣是没把铅笔放进铅笔盒中,而是把铅笔和铅笔盒一起抓在小手之中。果然,一路上,思鑫坊的街坊看到丁满红的样子,都笑呵呵问道:“满红呀,又拿奖状了?满红,这铅笔、铅笔盒都是奖品呀?”
  丁满红噘着嘴、昂着头,享受着这一路的赞美,愣是在思鑫坊逛了三圈后才回到家中。
  丁家民和俞雪晴看到奖状和奖品都十分高兴,直夸女儿厉害,丁满红这才把铅笔放进铅笔盒中。
  丁家民拿着奖状,对着客厅的墙壁嘟囔着:“这市级一等奖,该粘到第二行,可第二行都满了,要么粘第三行?”
  原来每次丁满红获得重要的奖状,丁家民都拿来粘在客厅的墙上,这样亲朋好友过来都能看到丁满红成长道路上取得的成绩。这种办法不是丁家民自创的,他也是在杨天宝家看到的,当时孩子都刚读幼儿园,杨艺拿了一个好学生奖状,还当上了文艺委员,杨天宝就把这些奖状贴在了客厅墙上每天端详,丁家民、潘正义等人看到了就如法炮制,只不过几年下来,这几家人墙上的奖状数目差距巨大。
  看到丁满红噘着嘴,俞雪晴笑着道:“你没看满红不乐意吗?别放第三行,那都是学校里的小奖状,你就叠起来贴,都放第二行。”
  丁家民疑惑地问丁满红:“真的叠起来?这样看不到你具体拿了什么奖哦。”
  “第三行都是学校的奖,我想放第二行,那都是市里的奖。”丁满红道。
  丁家民贴好后,丁满红还仔细查看了,随后满意地点头。
  这时候丁家民把丁家宜带来的火箭模型拿了出来,丁满红看到后十分欢喜,她一下子就指出这是最新型号的长征二号火箭,连问这是谁买的。丁家民假装不满道:“你怎么就不猜是爸爸给你买的?”
  丁满红抱着火箭模型道:“爸爸有妈妈管着钱,不可能买给我的。”
  “爸爸就不能有私房钱吗?”
  “你没有。”
  “这么看不起爸爸?”
  俞雪晴端着饭菜上来,笑着让丁家的两位神仙别斗嘴了,赶紧归位吃晚饭。
  丁满红扒了两口饭,问道:“爸爸妈妈,你们知道我这次拿奖的画是什么主题吗?”
  “什么猪蹄?爸爸不爱吃猪蹄!”丁家民故意逗她。
  丁满红噘着嘴:“是主题,不是猪蹄!哼。”
  俞雪晴问道:“告诉妈妈,什么主题?”
  “我的航天梦!我画的时候,老师要我们画下自己的梦想,我就画我成了宇航员,坐上我设计的火箭出发去外太空了!我把早饭店也画进去了,也是一样的招牌呢!”
  丁家民开心极了:“那么说来,很多大领导看到了我们的雪晴早饭店?”
  丁满红猛点头:“我就是打算帮我们早饭店打响名气!这画可是要登在报纸上的呢!”
  这天之后,丁家民每天都跑报摊,他不知道丁满红的获奖作品会登在哪一份报纸上,丁满红本人也说不上来,所以丁家民只能每天到报摊把所有报纸翻一遍。思鑫坊坊子口的报刊亭的老板小岑看不下去了,就告诉丁家民说,“丁大哥,要不然你安心开店,我给你瞧着,有满红的画了,我把报纸给你送过来?你这样每一份报纸翻一遍,这报纸就没法卖了呀。”
  丁家民在早饭店每天等着报纸的时候,丁满红却早忘了这事了,她最近正忙着为潘小多讨公道。原来,丁满红这天去了潘小多家,正看到潘正义盯着墙上唯一一张奖状叹气。
  “人家丁满红的奖状墙上都粘不下了,都要叠起来粘了,我们家小多呢,从头到尾就这一张,这一张还是两年前拿的。我说不上多有本事吧,但好歹也是街道办主任,对这个社会也算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可我没想到啊,生个儿子居然一点都没遗传到我的优点!
  苏雯气鼓鼓从厨房追过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小多是因为遗传了我的缺点,所以没你有本事?”
  潘正义支支吾吾道:“我不是那意思……”
  二人都没注意到潘小多走到了客厅,他冷着脸站在一旁,低声说道:“你们不满意,就把这张也撕了。”
  “你个小混蛋,还敢顶嘴了?”潘正义来火气了。
  “我说真的,不满意就撕了,你们看着也就不烦了。”
  丁满红没想到平日里在学校老被自己欺负的潘小多,在家里的时候居然这么硬气。
  潘正义气得够呛,伸手要打,就被苏雯一把拉着坐倒在椅子上,让他喝茶消气。
  “快和满红出去吧。”苏雯看到了门口的丁满红,赶紧让潘小多离开。
  潘小多也没说话,拿上画画本子就和丁满红出门了。二人走出思鑫坊就往孝女路走,然后左转上了庆春路,随后一路向前走到古钱塘门。
  到了古钱塘门,二人找了个地方就坐下来画画了。这时候丁满红就问潘小多今天和父亲闹矛盾的原因。潘小多告诉她,都是因为这次画画比赛没拿奖的关系,潘正义跟人吹上牛了,说潘小多就算拿不了第一名,好歹也能拿个第二名。可是潘小多这一次竟然连一个优秀奖都没拿到。
  丁满红也觉得潘小多没能入围简直不可思议,在丁满红看来,潘小多是目前唯一战胜过她的人,她认为,潘小多起码值得一个优秀奖,但是潘小多实在太软弱了,这都不去争取?丁满红觉得,这种时候就需要自己挺身而出了,于是暗下决心,要帮潘小多讨一个公道。
  为了帮潘小多讨公道,丁满红找了很多老师,但大家都表示这事他们管不了,归教务处管。丁满红仔细考虑了一下后,认为去教务处前,得把美术老师拉上帮着说情。不想美术老师听了丁满红的疑问后,无奈表示,时至今日,她不得不告诉丁满红和潘小多一个残酷的真相了,那就是潘小多的画根本不可能拿市里的优秀奖,因为他都没冲出学校,代表学校参赛。
  她说,当时校内组织学生参赛,是答应所有学生的画都会送去比赛,但是实际上,在收到学生们的画后,老师内部还是进行了一番删选的,最终潘小多的画被毙掉了。
  “尽管老师极力求情,但是其他老师还是不同意把潘小多的画送去参加比赛,他们认为这会拉低评委对我们学校的整体印象分。”美术老师红着眼说道,“老师当时怕说出这件事会伤了潘小多的心,所以就让老师们保守这个秘密。”
  丁满红傻眼了,但也没多想,就把自己问到的结果告诉了潘小多,结果潘小多好几天没跟她说话,丁满红去找他,他也不肯一起上下学了。丁满红无奈,只能在学校对着马飞、朱明伟和杨艺申讨潘小多,说他脾气大,人却很小气,自己明明是挺身而出,结果却反遭嫌弃。
  马飞是潘小多的小跟班,自然帮着说潘小多好话;朱明伟最胆小,他想尽量说的公正,所以来了一句“大家都有错”,结果丁满红马上让朱明伟告诉大家,她丁满红错在哪里,朱明伟涨红着脸,思考了半天还是不敢说丁满红错在哪里,他怎么敢说丁满红就算知道真相也不该告诉潘小多呢;杨艺因为有事求丁满红,当即就帮着一起骂潘小多,看到丁满红高兴地咯咯笑,杨艺就求丁满红帮她一个小忙,丁满红满口答应下来。
  丁满红本来以为杨艺所谓的小忙,八成是学习上需要辅导,没想到,放学后跟着杨艺到了她家里才发现,杨艺所谓的“帮个小忙”,居然是帮忙烧晚饭,因为她家换了新的铸铁灶,她点不着火。
  丁满红一听到这个要求有点傻眼,她试探性的确认了一遍,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只能叹气道:“杨艺,你知道我几乎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饭。”
  杨艺红着眼道:“可只有你能帮我。”
  “你可以找潘小多,马飞和朱明伟也可以,男孩子没有怕火的,可我……我真没点过火……”丁满红说的也是实情,她从没在家里生过火。
  杨艺道:“我不想他们帮忙,我妈常说女孩子就该靠自己,我想靠你,你也是女孩子,应该没问题。哎,其实我昨天就试过了,我怕火,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就点着了。”
  丁满红皱眉,她不明白杨艺为何一定自己做饭。丁满红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杨艺犹豫了一下,把她拉到角落,悄声告诉她道:“因为我爸妈老是吵架,有时候是为了钱的事情,有时候是为了工作,有时候则是为了谁做晚饭吵架。所以我想我来做饭,这样他们至少做晚饭这个事情不需要吵架了。”
  丁满红这下明白过来,原来是杨艺的爸妈有矛盾,她不想让潘小多他们知道,所以才单独要自己帮忙。丁满红回忆了一下父亲丁家民在铸铁灶头前生火的过程……似乎并不是很难。
  “是我的话,应该能搞定吧?”丁满红暗自给自己打气,然后装出一份信心满满的样子,大方表示有她丁满红在,保准和杨艺一起做一份好吃的晚饭。
  但是,丁满红在给铸铁灶点火这一点上体会到了失败,而且还是连着失败六次。1986年,中国正开始使用燃气灶,思鑫坊算是杭州较早全面使用燃起灶的地方,杭州城很多小区都还在用煤油炉子生火做饭呢。
  那个年代的燃起灶灶头是安全性极低的铸铁灶,对于孩子来说,这个铸铁灶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是用火柴点火的!
  丁满红思考了一下,频频点头,她总结出了失败的原因,那是因为她们二人都太怕火,每次都是还没点火着就缩手了。
  “那怎么办?”杨艺投来求助的目光。
  丁满红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她闭上眼睛点火柴,杨艺开燃气,这样她看不到,就不会害怕而缩手了。用这个方法,丁满红虽然差点烧到自己,但还真把灶头给点着了。随后二人架上锅,杨艺则学着大人的样子,又是切菜,又是下油,丁满红一旁看得羡慕不已。
  没多久,二人合力做的饭菜就上桌了,虽说是二人合力,实际上丁满红负责的只是点火而已。丁满红尝了杨艺做的每个菜,她当即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丁满红没有想到,杨艺居然有一手好厨艺。
  丁满红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道:“杨艺,你烧得菜好好吃,将来谁娶了你当老婆就幸福了。”杨艺的脸颊顿时红成了番茄似的。
  杨艺拉着丁满红坐下闲聊,丁满红这才知道了杨艺家里的一些事情,原来杨艺的父亲杨天宝学丁家民做生意,被人坑了,把所有的积蓄都亏掉了,这导致了杨天宝和曾芹老是吵架,二人一度甚至吵到要离婚的地步,还围绕着谁当曾芹的监护人产生过激烈争吵。
  “什么是监护人?”丁满红问道。
  杨艺摇摇头,她不清楚什么是监护人,她只是感觉到害怕,她害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丁满红感觉到杨艺需要帮助。她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在那之后,丁满红把自己当做了杨艺的守护神,在学校里面,但凡有人敢欺负杨艺,她就马上挺身而出。那些原本老因为杨艺漂亮而欺负她的女生,每次看到丁满红都气得发抖,可是没有办法,丁满红是学校老师们的宝贝,谁都不敢欺负丁满红。
  那天晚上,丁家民给丁满红读完摘抄后,丁满红拉住他手,问他什么是监护人。丁家民告诉她,对于孩子来说,监护人就是他们的爸妈,所谓监护人,就是按照法律意义上,有义务照顾孩子长大的成年人。
  之后,丁家民觉得这个回答似有不妥,又和俞雪晴询问过。结果俞雪晴气得不行,说他这是在误导丁满红,俞雪晴本来决定自己找个时间告诉丁满红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是什么概念,结果因为接下来雪晴早饭店的生意开始忙碌起来,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事实上,丁家民一直认为丁满红是他的福星,是丁家的大功臣,改变丁家命运的两次大事件都与丁满红有关,第一次是丁满红的降生,在那之后,他成为了一名个体户,和俞雪晴一起开出了思鑫坊第一家早饭店,还成了思鑫坊第一个万元户;第二次就是这一次了,是丁满红的一幅画,让他下定决心,推着早餐车走出了思鑫坊,走到了杭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以致于在不久的将来,他将雪晴早饭店的分店开到了武林巷,开到了河坊街。
  丁满红获奖的画作终于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了!
  当报刊亭的小岑拿着报纸急匆匆跑到雪晴早饭店的时候,丁家民没来得及擦手,就直接跑上去拉住了小岑的手,问道:“在哪?在哪?这画在哪?”
  “在这!在这!”小岑赶紧找了张干净的桌子,把报纸摊开,果然在报纸的副刊上刊登出了好几副学生画作,而其中有一幅画占据了几乎一半的篇幅,这幅画下面有一行字:“《从家启航》一等奖,丁满红”。
  “看看!大家看看!我们家满红的画上报纸了!”丁家民高兴地不行,用满是面粉的双手抓起报纸,一一走到用餐的客人桌前,指着报纸上那幅画给大家看,客人也不管有看没看,看到丁家民如此高兴,也都纷纷跟着祝贺起来。
  俞雪晴走到他身边,拿过报纸道:“瞎高兴,也不看看孩子画了啥。”
  说完,俞雪晴就去看丁满红获奖的那幅画,俞雪晴记得丁满红之前很骄傲地表示,自己把火箭和雪晴早饭店给画到了一起,她当时还疑惑呢,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么能够画的一起。今天一看到这幅画,她顿时眼睛一亮,原来丁满红这幅画竟然是一幅组画,她画了一个小姑娘在雪晴早饭店吃完包子后走向火箭,最后随火箭一起飞向宇宙的情节。
  这幅画上最突出的不是这个小姑娘,不是火箭,而是那红底黄字的雪晴早饭店的招牌,俞雪晴看到此处,眼眶湿润起来,心中念叨:这孩子,皮是皮了点,可心里尽念着这个家这个店呀。
  很快,这幅画在思鑫坊传遍了,大家遇到俞雪晴,就夸她教出了个不得了的女儿,小学一年级就拿下了全小学年龄段的画画冠军,将来指不定要成为齐白石那样的大画家。俞雪晴赶紧道谢,并说满红还没到这个地步,画画只是她的爱好。
  俞雪晴虽然一贯谦逊,但在此刻她内心深处竟然也涌现出了一丝骄傲感,特别是当她后来得知,这一次画画比赛的一等奖都将在暑期参加北京举办的航天夏令营活动时,她心中竟然也如丁家民一般,第一次萌生出了丁满红要当女宇航员的念想了。
  这天晚上七点多,太阳刚从西边落下最后一缕光芒时,丁家民唱着歌,拉着一辆奇怪的手拖车回到了思鑫坊。街坊邻里看到后都乐呵的问他拉的这是什么车,手拖车不像手拖车的,灶头不像灶头,模样挺怪异。丁家民就哼哼了两声,说道:“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那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啥车呀?”
  “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等两天你们就知道了。”
  丁家民说着,猛然发现这批人都站在坊子口左侧,当即拉着车转了个圈,这一下子众人都看到了车厢另外一侧了——这一侧的车身上被丁满红得奖的那幅画所覆盖,上面“雪晴早饭店”五个字赫然在目。
  “家民呀,你这是映了满红的画呀?”
  “放大了十倍,看着可好?”丁家民问道。
  “好好好,雪晴早饭店,清晰的不得了。”
  事实上,这就是丁家民和俞雪晴想出来的移动早餐车了,之前因为一万积蓄被偷,所以这个计划就停止了,这次获得了丁家欣和丁家宜的资金入股,二人便决定继续这个挽救雪晴早饭店的计划。当然,车身上映上丁满红的画,这个划时代的点子则是丁家民擅作决定了。俞雪晴看到后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样子挺好看。
  丁家民却得意忘形了,竟然自夸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派头吗?店名在画上的位置也很显眼,最重要的是,火箭预示着起飞,这幅画的名字也和我们现在的目标一致!”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俞雪晴可不想跟丁家民在这件事情上磨蹭,心想着这事由着你折腾,反正你高兴,满红高兴,那便是好事。
  三天后,这个移动早餐车就开始营业了,俞雪晴和徐淑芬婆媳二人负责守着老店面,丁家民则将几笼包子装在车后,就拉着早餐车去凤起路上卖起了早饭来。因为这辆车上有两口大锅,锅底是煤球,锅里有热水,锅上的蒸笼里蒸着的则是早饭店的招牌榨菜包和大肉包,这样一来,所有的客人都能吃到热腾腾的包子。
  俞雪晴和丁家民的主意就是双管齐下,一边,自家的店面要继续经营好了,这是安家立命的根本,为此,他们还增加了座位,还花钱印了一些传单搞优惠,另外那就是希望丁家民的移动早餐车能创造更多收入,同时,这也是广告宣传的一部分,希望借此把雪晴早饭店的名头打响出去。
  这早餐车第一天营业就创造了奇迹,丁家民本来想拉着车往以前工作的农药厂跑的,他对那个地方熟悉,认识的人也多,丁家民是指望农药厂里的员工们念在前同事一场,大家都来帮个忙,这一车的包子就都能卖出去了。丁家民可没预料到,他的早餐车还没拉到农药厂,车上的包子已经被买了个精光。
  第一个买丁家民包子的是马宁,他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更早出门的丁家民,随后买了两个大肉包。马宁问丁家民打算去哪卖,丁家民说就是要去你厂里。马宁琢磨了下,让他去附近的集市卖,真到厂里不好卖,厂里食堂有早饭,最关键的是,食堂也有包子。丁家民道:“食堂的包子能和我们家的包子比?”
  马宁笑了,连说也是,可是他还是提醒了丁家民,这去农药厂的路可不好走,而且距离很远,只怕他走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点了。丁家民知道马宁这是关心他,可他犟脾气来了,还就是不想认怂了,当下表示马宁最好快点骑,否则他拉着早餐车都比他先到厂里。
  就在丁家民选择继续往农药厂进发时,他猛然想到了出门时俞雪晴的叮咛:别跑远,就去集市,那人多。丁家民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差点让马宁气晕了。于是他在马宁骑车离开后,转头就去了集市,他完全没理睬马宁刚才也是这么建议他的。
  一到集市,丁家民还没开始吆喝,一位中年人指着画大喊:“这不就是那幅获奖的画吗?”
  丁家民套上围裙,乐呵道:“这位大哥,你眼睛好使,这就是我家闺女画的!”
  “兄弟,你生了个厉害姑娘呀!”中年人伸出两根手指,“来两个大肉包。”
  “她一直想女宇航员!”丁家民递上两个包子。
  “这好呀,宇宙空间和南极大陆,这是未来各国必争之地!”中年人接过包子,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后赞叹不已,“好吃,这味道好吃。”
  丁家民心中惊喜,觉得这人不简单,竟然和自己一样的有远见,他拿出一个招牌榨菜包递给中年人道:“这个是我们雪晴早饭店镇店之宝,你尝尝,不收钱。”
  中年人也不客气,接过招牌榨菜包一口咬掉半个,顿时满面喜色:“这榨菜包的味道真是绝了!兄弟,这是你做的?”
  “我娘子。”
  “兄弟,我真羡慕你的好福气啊!女儿好,娘子也好!”
  中年人的连番夸赞简直让丁家民整个人飘入云中,等他从云端下来时,正看到中年人在翻口袋找钱,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没带钱。
  “兄弟,没关系,这包子我请你吃了。”丁家民大方的说道。
  那人连连道谢,他看了一眼那幅画,大声喊道:“原来这幅获奖的画是你家闺女画的呀!厉害呀,画的好,包子也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那人这么一吆喝,很多人都围了上来,不少人都在报纸上看到过丁满红的这幅画,当下都来跟丁家民买包子。丁家民一时忙不过来,等稍有闲暇时再看,那人早已消失不见了。丁家民此时可不知道,这个人日后还会和他们家丁满红有所关联。
  反正那一天,丁家民的包子一下子就卖光了,他不得不九点多就拉着车回到了雪晴早饭店。俞雪晴看到他这么快回来,还以为丁家民生意不佳呢,得知早早就卖光了包子,就赶紧问他是怎么回事。
  丁家民放下车,进早饭店喝了口水,就趁着俞雪晴和徐淑芬忙活的空挡,跟二人说了早上卖包子的经过。听到丁家民没收中年人的钱,徐淑芬气鼓鼓道:“那人不会回来给你包子钱了,你被骗了。”
  丁家民一琢磨,叹气道:“我当时只当他是真的忘带钱了,我没细想。”
  俞雪晴笑着道:“那人不也帮你宣传了嘛,几个包子不值钱,但他告诉我们一个很值钱的信息,那就是宣传真的很重要,满红的画就是最好的宣传呀。”
  丁家民乐了:“这是我的主意!雪晴,我是不是值得一个夸赞?”
  “不是你值得,是满红值得!”俞雪晴笑着回应。
  第二天,丁家民还特地去了同一个集市,果然没再见那个中年人,他也不懊恼,继续认真卖他的包子。他也不怕麻烦,赶着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热闹,他就去那卖。他觉得丁满红真的是他的小福星,每天他都能很快就把包子卖完。丁家民相信,吃过他早餐车上包子的人,都会记得雪晴早饭店包子的味道,持之以恒,一定可以给雪晴早饭店带来更多的客人。
  俞雪晴选定了主要人流聚集地让丁家民去那里轮流摆摊,而当河坊街、武林巷等处有活动的日子,她更是和丁家民一起推着早餐车过去,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丁满红放暑假后,效果就出来了,雪晴早饭店的客人数量果然明显攀升了,甚至还有从余杭、萧山、海宁等处过来的客人,他们告诉俞雪晴,说上次来杭州出差,吃过早餐车上的包子,也看过满红的画,所以这次再来出差了,就特地来店里尝尝刚出笼包子的味道。他们还说,之前听丁家民说神童的很多事迹,觉得实在了不起,所以这次过来也是慕名而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见上神童一面。俞雪晴一头雾水,问了丁家民才知道,这些人口中的神童,就是丁满红。
  原来丁家民卖早饭的时候,就爱和人说说话,有人问起这幅画的来历,他就忍不住夸人好眼力,对着一通吹丁满红。久而久之,吃过早餐车的人都知道了,丁家民的女儿丁满红那就是一个神童。
  俞雪晴哭笑不得,说了丁家民几句后,就赶紧跟人解释自家女儿和其他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这次赶巧了,画画拿了个一等奖,那可不能说满红就是神童了,顶多就是说明丁满红有天赋,加上这次运气好,老天眷顾。
  没想到俞雪晴这番话正被过来店里帮忙的丁满红听个正着,她回家后就绝食抗议,要俞雪晴承认她拿奖不是个意外,她就是凭本事拿的,没什么运气好,没什么老天眷顾。俞雪晴一想也是,自己这番话说的不应该,做人是要谦逊,但被满红听到了就不对,这会伤了她的自尊。俞雪晴于是跟丁满红承认了错误,还保证绝不再犯,丁满红这才消停下来。
  丁家民在母女闹矛盾之初就找了个借口出门了,他觉得自己帮哪边都不好,自己说不来话,害怕说多错多。他走出思鑫坊,就看到一个卖烤串的,丁家民就去买了一串烤韭菜吃起来。烤串老板是个外乡人,说话口音听着像是西北的,丁家民很快和人家聊上了。
  听说丁家民是拉着早餐车卖早餐的,老板笑着说两人算是同行,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丁家民心想我和你还是有差别的,但他嘴上没说什么。他挺喜欢听外乡人说说外乡事,就多驻足了一会,直到看到思鑫坊的灯都亮起来了,他才猛然惊觉该回家了,于是他点了五串烤牛肉串,乐呵呵地回家了。
  一进家门,丁家民就看到俞雪晴和丁满红坐在餐桌前,两人早已有说有笑。丁家民舒了口气,笑嘻嘻地把牛肉串放到桌上。
  “干什么?想要贿赂我们吗?”俞雪晴看到丁家民回来,脸色变了,显然刚才丁家民遁走一事,俞雪晴还是有点不悦的。
  “我知道错了。”丁家民赶紧求饶。
  “错在哪了?”
  丁家民挠着头道:“娘子啊,我……我不该抛下你们不管。”
  俞雪晴抿嘴笑了:“倒也算不上抛下,我也知道,真有什么大事,你绝不会抛下我们。”
  丁家民猛点头:“那肯定的呀,我是决计不会抛下你们的,一个是我的娘子,一个是我家姑娘,我怎么舍得抛下呢。”
  俞雪晴笑嘻嘻道;“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娘子,和你姑娘同时掉到河里……”
  丁家民苦笑着道:“娘子,全世界最好最美的娘子,这个问题能不能别问了?”
  丁满红摇头道:“爸,救妈妈呀,我会游泳。”
  丁家民如获至宝道:“对对对,救妈妈——你啥时学会游泳的?”
  丁满红发现自己说漏嘴了,马上闭嘴,怎么问都不肯说话了。俞雪晴没想到丁满红居然有自己的小秘密,不过看满红的样子,她已经猜出了一丝眉目,知道这事定和潘小多有关。但她并没有说破,还冲丁家民不停甩眼色,让丁家民别对这件事情穷追猛打。
  那天晚上的牛肉串最终全被丁满红一个人消灭了,丁家民起初还劝俞雪晴也吃一串,但俞雪晴硬是说自己不爱吃,就全都留给了丁满红。丁满红吃得满嘴都是油,巴滋巴滋的吞咽声和那扑面而来的香气,可把丁家民馋的不行,他心里暗暗懊恼,刚才就不应该为了省钱买这么少,就应该多买一点,让俞雪晴也吃一点,最主要的是,自己也完全有资格解解馋呀。
  但是第二天,他就庆幸昨晚烤肉串买的少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要不然就是一个烤肉串,毒倒一家人了。原来第二天早上,丁满红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丁满红在医院上吐下泻,吃了药才稍微好点,医生说看情形得住院,还问小孩子吃了什么东西,症状挺严重。
  医生这一问,俞雪晴眼眶红了,说道:“是烤肉串,我老公昨晚买的,我们不舍得吃,都给孩子吃了。”
  丁家民一边责怪自己,一边骂那烤串老板。
  “聊天的时候觉得人挺好的,怎么最后却把过期的肉卖给我呢!真是没良心!良心被狗吃了!”
  丁家民骂骂咧咧要去找人算账,被俞雪晴拦住了,俞雪晴告诉他,现在出去也找不到人呀,还是快点去思鑫坊,帮着婆婆徐淑芬照看店面,满红住院的事情她来安排就行了。
  丁家民走了后,俞雪晴抱起丁满红去办住院手续,来到病房后,她被这个环境吓到了,一个病房六张床,每张床上都是岁数不同的小孩,声音特别吵。
  俞雪晴知道满红睡觉浅,这样的环境只怕她睡不好,于是抱着满红去找护士长商量,说能不能换一个床位少一点的,贵一点也没关系。护士长十分为难的告诉她,丁满红未满12周岁,按照他们医院的规定,那就只能住儿童病房,而儿童病房都是六人一间。再加上,现在也没有空着的儿童病房,丁满红只能住那间病房了。
  因为不能换病房,俞雪晴给满红整理床铺时满脸忧虑,丁满红看出来了,有气无力地说道:“妈妈,没事的,我能睡着的。我累的时候睡的很快,我又是拉肚子,又是吐,我很累的。”
  俞雪晴微微笑道:“我知道,我们家满红无所不能。”
  俞雪晴安顿下丁满红后就去付费,付完费后她问护士食堂怎么走,她去食堂买了一瓶汽水。
  俞雪晴刚走进病房门口,丁满红就尖叫了起来,她一下子就看到妈妈手中的汽水了。俞雪晴咬开汽水瓶盖,把汽水给丁满红,但只准她喝一小口,因为医生说了,她现在不适合吃有刺激的东西。丁满红点头,她抿了一口,随后要求俞雪晴把汽水放到床头柜上,还挪了一下位置,她需要躺下的时候也能看到汽水瓶。
  傍晚丁家民拿着晚饭过来,要俞雪晴回去睡觉,他在这里陪满红,但俞雪晴拒绝了。丁家民没有办法,只能盯着俞雪晴把晚饭吃下去一半,又给满红读《丁家航天摘抄》,到十点钟他就离开了,不然就赶不上了末班车了。
  这时候儿童病房里还是很吵,有孩子的哭声,也有孩子在闹腾,各种声音吵闹之下,俞雪晴更加担心了。丁满红这时候说自己还要喝一口汽水就睡觉了,她困了。丁满红还是抿了一小口,然后躺好位置,看到俞雪晴放的汽水瓶还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她高兴地点头,然后就开始睡觉了。俞雪晴没有想到,只一会儿功夫,丁满红就睡着了,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
  俞雪晴坐在旁边,抚摸着丁满红的小手落泪,她看着床头柜上还剩一半的汽水,暗自责怪自己以前太吝啬了,只顾着存钱,却没让丁满红过上好日子,仔细回想一下,这八年多时间,丁满红总共只喝过两次汽水。俞雪晴决定,等丁满红病好了,丁满红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多给她买,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她要星星,就逼着丁家民去给她摘星星。
  这时候丁满红的手动了,俞雪晴马上去看丁满红,却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丁满红道:“妈妈,你哭了?”
  俞雪晴点头道:“睡不着吗?要上厕所吗?胃里不舒服吗?”
  丁满红摇摇头:“我睡不着。妈妈,我生病是不是怪爸爸?是他买的烤肉串不新鲜。”
  “当然得怪他了,最可气的是他自己一根没吃,他也应该拉肚子才对!”俞雪晴气鼓鼓道。
  丁满红摇头:“不对,妈妈,不应该怪爸爸,应该怪我,是我自己贪吃,我把所有的都吃了,我要是只吃一串,其他都给爸爸妈妈吃的话,我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俞雪晴噗嗤笑道:“真要这样的话,现在我们一家三口都躺在医院里,排队上厕所了。”
  丁满红也露出了笑容:“那可就糟糕了,我一定排第一个,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办?我不会那么快拉好的。”
  “那最好了,反正妈妈排第二个,妈妈忍得住,忍得到满红喊妈妈,然后妈妈也在厕所间赖时间,哼哼,那你爸爸可就惨了。”
  “我应该给奶奶也留一串,奶奶也排爸爸前面……”
  丁满红的话彻底逗到俞雪晴了,她笑得很大声,随后很不好意思地跟其他病人的家属说对不起。俞雪晴摸摸丁满红的额头,还有一点发烧,她亲了丁满红额头一下,随后给她盖好被子,让丁满红尝试着再睡睡,并保证她会一直守在丁满红身边。这一次,丁满红真的睡着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丁满红住院期间,学校突然通知丁家民,要丁满红去学校报到,因为北京航天夏令营的时间提前了。丁家民马上跑到医院,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了俞雪晴,二人马上去征询医生的意见。医生告诉她们,丁满红这个情况,绝对不适宜千里迢迢去北京,“除非你们不要孩子的命了!”
  丁家民和俞雪晴一合计,此事只能瞒着丁满红,要是被丁满红知道了,只怕她跳窗都会逃出医院。二人计划定了后,俞雪晴拍拍丁家民肩膀道:“家民,到时候你就说这事你自己做的决定,你没和我说过哪怕一点信息!”
  丁家民傻眼了,但他能做的只有点头了,谁叫他是食物链最底端呢。
  丁满红在医院待了十天才出院,回到思鑫坊后,她就去找潘小多。这段住院的时间可把丁满红憋坏了,一见到潘小多,她就叽叽喳喳讲个没完。
  “你不晓得,我对床那个男孩,老是吃卤鸡腿,吃得我好馋,妈妈问我要不要吃,我就说我不要吃,就是对着他流口水。然后妈妈就买给我吃了。还有我隔壁床的女孩,每天可以吃一个苹果,也把我馋的不行,妈妈问我要不要吃,我说不爱吃,然后妈妈就给我买了好大一串香蕉。香蕉真好吃,好吃的不得了。”
  丁满红兴奋不已,潘小多却只是唉声叹气。
  丁满红有点不高兴了,她一寻思,觉得或许是潘小多家里人又训斥他了,所以她决定说一个笑话逗逗潘小多。
  “你不晓得,这次妈妈对我好的过分了,反倒让我害怕呢。妈妈看得出我想要什么,只要我想要的,她都买给我。我第一天,第二天都觉得蛮开心,但是第三天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什么想要的,她都买给我,我有点害怕了,我一直忍到了最后一天,才问妈妈我是不是快死了,要不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结果你猜怎么着?”
  潘小多摇摇头,也不往后猜,丁满红就自己说出了真相。
  “结果是我想太多了,妈妈就是单纯对我好,害我白担心了一个礼拜!你说好笑不好笑?”
  潘小多应付似的笑了一下,丁满红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了,就问潘小多要不要这么坏,她不过住院了十天,不要搞得两个人不认识了一样。潘小多此时问了一句:“你爸妈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丁满红问道,看着潘小多愁眉不展的样子,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潘小多告诉了丁满红,她因为生病,错过了北京航天夏令营。丁满红呆住了,她还以为航天夏令营的时间还没到呢。丁满红气冲冲到了店里,追着俞雪晴要个说法。俞雪晴生意正忙,就让丁满红等晚上问爸爸,还跟她保证,丁家民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丁满红也认为自己不是个不通事理的孩子,所以就压下了脾气,决心一切等爸爸回来再说。哪知道这一天丁家民偏偏回来特别晚,他卖完早餐车上的包子后,因为看到河坊街热闹,就把早餐车放一边,去河坊街逛了一圈,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早餐车上的两个锅盖被偷了。
  丁家民急了,到处找地方买锅盖,他知道要是这样回家,又得挨娘子一顿批评了。娘子批评也就算了,到时候女儿丁满红肯定也会批评他。丁家民找了好几个店面都没找到尺寸合适的锅盖,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他不得不冒险回到定制这辆早餐车的地方,问对方买了两个锅盖。为什么说这是冒险,因为这里是他母亲徐淑芬经常过来的地方,旁边有一家菜市场,这里的蔬菜又干净又便宜,徐淑芬就一直来这里挑菜。如果在这里买锅盖,那被徐淑芬知道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如果被徐淑芬知道,那被俞雪晴知道的可能也就很大了。
  丁家民想到这些,哪怕锅盖是买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叹气,只怪自己倒霉,怎么这个年代还有人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当个小偷呢。而且,你说这人不偷车,不偷锅,偏偏偷走了两个锅盖,这到底安得是什么心呀。
  正因为发生了这段插曲,丁家民回家就晚了,他在门口挤出一丝笑容,希望能够用笑容缓解尴尬,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跟老婆坦白。不想他刚进屋,就被丁满红一下子抱住腰,丁满红眼泪汪汪地问他:“爸爸,航天夏令营是不是过去了?”
  丁家民傻眼了,他望向一旁的俞雪晴。俞雪晴冲他点点头。
  丁家民深吸一口气道:“满红,是爸爸的错,爸爸自作主张,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爸爸跟你道歉。”
  丁满红狐疑地看着丁家民道:“爸爸,真的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吗?”
  “当然是我一个人,你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满红,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你当时还在住院,身体刚刚好一点,而我们这里到北京,光坐火车都要几天呢,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到时候万一你又生病了,那就要在北京的医院看病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尽管丁家民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然而丁满红显然没有被说服。
  俞雪晴此时笑着上前道:“满红,虽然爸爸这么做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没有得到满红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这还是不对的,妈妈是站在满红这边的!”
  丁满红皱着眉看看俞雪晴,眼中似乎还有点怀疑:“妈妈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
  俞雪晴极为认真的点头:“妈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现在和满红一样,妈妈也气得肚子都痛了。妈妈决定了,北京反正是去不成了,但你爸爸该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丁满红舒展了一点眉头。
  “就罚他今年过年没新衣服穿,而我们家满红很乖,不再追究爸爸的过错,所以满红要有奖励!”
  “什么奖励?”丁满红脸上露出了笑意。
  “就奖励满红每次大考拿第一名的话,给你买一套新衣服。”俞雪晴这么说,是因为她在医院的时候就暗暗发誓了,丁满红这次出院后,她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而以前丁满红就特别眼馋别人买新衣服,俞雪晴家教严,之前给家里定的规矩就是除非衣服破了,否则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每人买一套新衣服。
  因为丁满红十分珍惜新衣服,这导致她的新衣服更难磨损,因此她几乎一年只能过年的时候买一套新衣。
  俞雪晴这么一说,丁满红眼睛亮了,她一琢磨,马上乐呵呵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原谅爸爸了。”
  虽然觉得丁满红的笑容有古怪,但俞雪晴也没有细想。期中考试结束,丁满红拿着成绩单回家,俞雪晴才知道问题严重了,因为丁满红期中考试所有科目第一。
  俞雪晴还是遵守了承诺,当场带着丁满红去买了一套她馋了很久的衣服,那是一件红色毛衣配尼龙裤。丁满红回来就高高兴兴穿上去找朋友玩了。俞雪晴处理饭店垃圾的时候,看到丁满红跟潘小多他们街上玩,丁满红的一身新衣服惹得大家啧啧赞叹,而丁满红则骄傲地告诉她们:“接下来,只要我想要,一年可以有四套新衣服,如果新年那套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是五套新衣服!”
  俞雪晴觉得出问题了,那天晚上等丁满红睡着后,她就跟丁家民商量了。俞雪晴把白天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丁家民,然后说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学校一年大考少说也有四次,这丁满红一年得多四套衣服,这样对丁满红的价值观形成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她决定了,必须撕毁和丁满红的约定,减少买衣服的量。
  听到这里,丁家民顿时明白了俞雪晴和自己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她不是跟自己商量,主意她早就拿定了,她找自己商量的原因只有一个。
  所以丁家民马上堆起满脸的笑容,一拍胸膛道:“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说,我保证,绝对不会牵涉到你。”看到丁家民如此主动揽过重任,俞雪晴满意地点头。
  第二天,丁家民就告诉了丁满红,说作为父亲的他又擅自做了一个决定,削减她的奖励,改为每学期结束拿年级第一的话,就奖一套新衣服。丁满红当然不乐意,为此进行了长时间的抗议,但无奈这次丁家民十分坚决,丁满红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但接受归接受,她对丁家民还是持续了三个月的冷战。
  丁满红这一年最终拿了两套新衣服做奖励,过生日的时候,俞雪晴又陪着她去买那条丁满红最爱的红色尼龙长裙,当做是给丁满红的新年新衣服。她还告诉丁满红,对爸爸丁家民的惩罚已经实施了,爸爸今年只能穿旧衣服过年。丁满红咯咯笑了,但马上又求着妈妈给爸爸也买一套新衣服,实在不行的话,拿她这件红色尼龙长裙换也行。俞雪晴还以为丁满红这是心疼爸爸了,就问她为什么要帮爸爸买衣服,没想到丁满红却给出了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理由。
  “因为爸爸帮着妈妈撒谎,一个人揽下了责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丁满红一本正经的回答,还把在学校刚学的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用上了。俞雪晴满脸通红,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她哼了一声,作势要打丁满红道:“你个小滑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丁满红撅着嘴道:“这不难猜。”
  俞雪晴笑了起来。丁满红聪明伶俐,人也善良,虽然有时候有点聪明的过分了,因为过分的聪明还会有一些出格的举动,给俞雪晴惹了不少麻烦。不过俞雪晴最近想明白了,她之前总希望孩子平平凡凡、一生无病无灾便好,可如果孩子真的有能力,又梦想建功立业,报效祖国,那就应该支持她,即便是女儿,也应该支持,花木兰不是说过嘛,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俞雪晴最终还是给丁家民买了一套新衣服,而丁满红也保留了自己这套尼龙裙。俞雪晴把衣服给丁家民的时候,告诉他这是丁满红给他求情换来的,还说丁满红什么都知道了。丁家民马上笑呵呵地“自责”,说自己演技有待提高,希望娘子大人能够再给他一个机会。俞雪晴捂着嘴笑,直说拿你们这父女俩真没办法,一个是大滑头,一个是小滑头。
  丁满红把这件裙子叠的整整齐齐,也不穿,就放在床头,每天入睡和起床,她都会把这件裙子重新叠整齐。俞雪晴告诉丁满红,不必非得等到大年初一再穿,这裙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随时可以穿。
  丁满红心里冷笑了两声,觉得妈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她目前不穿这件裙子确是事实,但她也不是要把这裙子放到大年初一穿,她是要把这件裙子留到大年三十穿,从大年三十穿到大年初一,这样旧的一年结尾,新的一年开始,她都穿着美美的新衣服!
  年夜饭后,思鑫坊的街坊邻里都会到巷子里走动,八点之后,就会放起络绎不绝的烟花爆竹,小孩子们也都跟着玩起鞭炮,而此时,所有人都还穿着旧衣服,只有丁满红穿着新衣服,那不就把思鑫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嘛!这就是丁满红的计划。
  丁满红满心憧憬的大年夜来到了,这天,她连年夜饭都吃的很随便,囫囵吞了几口,就跑回房间穿上了裙子,然后喊着出去玩了,就跑出了家门。丁家民、俞雪晴和徐淑芬也不阻拦,丁满红这点小心思,三人早已看出来了。丁家民给母亲夹肉,感谢她对满红这么好,徐淑芬听了老大不高兴,说自己对孙女好,还需要你这个儿子来夸奖吗?丁家民听了连连道歉。
  三人吃完饭后也走出家门,这时候思鑫坊的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了,大家见了面都互相拜年,说一些新年好,恭祝发财之类的话。丁家民和俞雪晴走到街上,朱海军和秦海燕率先走了过来,二人询问了一下早饭店的近况,知道已经扭亏为盈后都高兴不已。秦海燕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进俞雪晴手里,说自己家买的多了,让丁满红也尝尝。朱海军笑着说自己今年准备了“窜天三十响”,问丁家民准备了什么,丁家民笑嘻嘻说道比你好,朱海军吃惊地说,不会是“窜天一百响”吧!丁家民默认似的点点头。两个男人围绕一会各自家要放的烟花展开了激烈的比拼,俞雪晴和秦海燕看在眼中,不禁笑出声来。
  不一会儿,马宁和董伶俐拿着六个爆仗走出来,一一排好放在地上。丁家民和朱海军看到了就笑话他们,说这也太寒碜了点。马宁笑着说道:“逢年过节,就图一乐,不要太在意。”
  “什么叫过年?一年就一回,这一回还就一会儿,马虎不得。”潘正义和苏雯也过来了,潘正义说起自己准备的正是“窜天一百响”。这一说,丁家民和朱海军羡慕不已,朱海军看到丁家民的表情,疑惑地问道:“你骗人吧,你不是窜天一百响?”
  丁家民摆手道:“哪能叫骗人呀,是你这么认为,我又没承认。”丁家民虽然垂涎“窜天一百响”很久了,甚至在采办年货的时候,还特地站在烟花摊面前驻足了十几分钟,但一看价格,俞雪晴二话没说,直接把丁家民拉回了家,说过年放鞭炮是习俗,但放那么奢侈的烟花就是浪费,所以呢,随便买几个爆仗得了。俞雪晴事后有点心疼丁家民,就准许他买了便宜了很多的“窜天三十响”。
  杨天宝带着杨艺走了过来,他跟众人问好后,就让杨艺去找丁满红玩,自己则跟大家解释,说曾芹身体不好,不出来看烟花了。众人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二人的纠葛,也不多问。
  杨艺看着在灯光下跑来跑去的小孩,玩捉迷藏的有,跳皮筋的有,玩鞭炮的也有,她有点焦急,因为她怎么都没有找到丁满红。
  这时候,杨艺突然看到丁满红穿着红裙子,从远处跑来,那身裙子特别适合丁满红,裙子随着她跑动的步伐摆动,在灯光下特别显眼也特别美丽。
  在丁满红身后,潘小多气喘吁吁地追着,嘴里喊着:“你还我鞭炮。”
  大人们看到了丁满红的打扮,都夸丁满红好看,马老爷子还故意逗她,说跑这么快,小心裙子给撑破了。丁满红跑得很急,但听到这话还是不悦地回应:“破了我让爸爸找你赔!”
  丁满红最后还是被潘小多堵在了角落里,马飞、朱明伟看到了,和杨艺一起围了过去。潘小多伸手去抓丁满红的上衣口袋,丁满红死命护住自己的口袋。
  杨艺一见,抓着潘小多的手,硬生生把他的手从丁满红的口袋里拽了出来,不得不说,那个岁数的杨艺就已经展现出“怪力女孩”的特色了,她力气甚至比一般的男生都大。杨艺气鼓鼓质问潘小多这是要做什么?
  潘小多红着脸道:“你问丁满红,问她要干什么?”
  杨艺不解地问丁满红:“潘小多是什么意思?”
  丁满红哼了一声:“他就是小气,上次他画画没拿奖,我帮他,他反而不理我,多小气。”
  “我是小气,那你也不能抢我的东西。”潘小多伸出手,“还给我。”
  马飞和朱明伟也劝丁满红,让她还了算了,他们可以分丁满红一些划炮。
  丁满红哼了一声,右手伸到潘小多面前摊开,里面是一盒划炮。
  丁满红道:“你们不用分我,你们分给潘小多,加上我的这盒划炮,所有的一起换潘小多的摔炮!”
  原来丁满红手里的是划炮,就是拿鞭炮的引火端在鞭炮盒子上划一下后点燃引爆的那种小鞭炮。划炮在那个年代特别时髦,可以说是所有男孩子的心头宝。丁满红去年看到潘小多、马飞和朱明伟三人玩划炮,心里就痒痒上了,所以今年她特地存了钱,在昨天就买好了划炮,打算今天和潘小多拼个高下的,没想到的是,今年潘小多手里的鞭炮居然从划炮换成了更时髦的摔炮!可以这么说吧,划炮如果是男孩子的心头宝,那摔炮简直就是所有孩子的偶像了!因为摔炮不需要划,只需要往地上轻轻一摔,它就会爆炸发出异常清脆的响声!
  这摔炮是潘小多求着父亲买的,他答应了父亲,下学期至少有一门课拿全班第一,潘正义才给他买了这盒摔炮。当潘小多甩下第一个摔炮,发出清脆的爆炸声时,潘小多骄傲极了,他没有想到的是,丁满红当即提出拿自己的划炮和他换摔炮。潘小多当然不同意,可丁满红竟然动手来抢,潘小多于是拔腿就跑,结果跑出思鑫坊后还是被丁满红追到,把摔炮给抢了过去。
  潘小多红着眼,扑上去抢,嘴里喊道:“我不要,我就要我的摔炮。”
  潘小多的行为吓到了丁满红,也吓到了杨艺和马飞,还是朱明伟反应快,赶紧上来抱住了潘小多,把他从丁满红身上拉开。丁满红此时气愤地发现自己的红裙子,居然正如马老爷子所说,被潘小多给撕破了。
  潘小多傻住了,嘴上嘟囔着对不起,眼眶里却都是泪水。丁满红原本怒火中烧,已经双手叉腰准备开战了,可他一看到潘小多的样子,顿时心软了,她看看自己被撕破的裙子,又看看潘小多,叹了口气。丁满红把摔炮放到潘小多手里,说道:“我裙子被你撕破了,我也抢了你摔炮,我们扯平了。”
  潘小多哽咽着接过摔炮,他打开盒子,分了一半给丁满红。
  “赔你的。”
  这时候,不知道谁家的烟花点着了,噼里啪啦的烟花开始窜天而上,冲到天空上后发出清脆的爆炸声,随后落下一片英华。丁满红她们到底还是孩子,刚才还斗得你死我活,此刻却嘻嘻哈哈地对着烟花又笑又跳起来。
  随着第一户人家的烟花开始绽放,思鑫坊里,一户接着一户的烟花纷纷冲向云霄。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人们有钱了,生活好了,全国各处一片新气象,就连烟花都在天空中争芳斗艳。
  这一年思鑫坊的烟花声、鞭炮声比往年的响亮很多,马老爷子看着漫天的烟花,不无感叹地说这是他记忆中思鑫坊的烟花放得最响亮的一年,比当年九斤奶奶在世的时候,丁家放得“万国烟花”还要响亮!
  丁家民和俞雪晴就问徐淑芬什么叫做“万国烟花”,徐淑芬本来听马老爷子这么说就已经老大不乐意了,此刻自然便要跟众人说道说道这“万国烟花”。
  原来当年九斤奶奶曾在新年之际,从上海买了很多个外国进口的烟花,“说是万国那肯定是没的,也就是十个国家吧。”徐淑芬笑呵呵说道。
  这时候丁家民问道:“哪十个国家?”
  徐淑芬一听,阴着脸问道:“你是故意跟老婆子作对吧?我这么老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丁家民不好意思地笑了,忙说也是也是,现在外国有多少个国家,一般人也说不上来。丁满红这时候插嘴道:“奶奶,会不会这十个国家?英、美、日、法、德、意、西、苏、荷、葡……到没到十个?”
  徐淑芬摸摸丁满红的头道:“差不多吧。”
  徐淑芬接着说道:“当年九斤奶奶把这十国的烟花,排在了思鑫坊每一个巷子里,让大家挨个点着了,这烟花,整整放了一个多时辰,那是响亮了整个杭州城啊。”
  马老爷子道:“你再看看,和现在比怎样?”
  徐淑芬摇头:“那是比不了,那时候大家都没钱,少数人有钱,现在是大家都有钱。大家都有钱买烟花,怎么都比少数人家放烟花来得响亮吧!”
  徐淑芬说得没有错,那一夜,思鑫坊的烟花一直从大年夜放到了大年初一,此起彼伏的烟花鞭炮声,根本就没有停歇过,而丁满红的计划最终并没有实现,因为她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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